嚴詡很鬱悶。
這鬱悶不僅僅是來自於他得去為自己院門外頭那些侍衛親軍解穴,還來自於越千秋悄悄對他說,如果就任由死小胖子這麽一路哭回去,他也好,越家也好,全都會背上一個勢利眼,欺負人家英王年紀小的罵名。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越千秋把那小胖子從正門領進了越家,把下人支使得雞飛狗跳,收拾出了一間客房,把個小胖子給推進去梳洗更衣拾掇。他乾脆眼不見為淨,直接溜了。
而等到李易銘換了一身自己的行頭,鼓鼓囊囊地裝不太下,越千秋這才發現,人固然是稱得上肥碩,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小胖子還是長得頗為討喜的,至少五官還不錯,這會兒沒有那股戾氣,站在那裡倒有幾分俊俏。只不過,那肥肉要是再長下去,那以後就完了。
他努努嘴吩咐之前服侍李易銘穿衣裳的小廝出去,這才靠著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負荊請罪成功了,師父也把你那些侍衛親軍的穴道給解開了,越府大門英王殿下你也進來了,現在回去,不會再挨罵了吧?還是說,你想再見見我爺爺,討好賣乖一下再走?”
聽到這話,李易銘那肥嘟嘟臉上掛著的幾分憨厚頓時無影無蹤。他死死盯著越千秋,突然冷哼一聲道:“你也不用裝好人,什麽打人是不對的,什麽做人不能那麽勢利,我知道你一直都沒安好心!讓嚴詡把我拎到房頂上,不是你的主意?”
“你知道就好。”越千秋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既然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什麽人,那你就明說唄,到底想幹什麽?”
認為彼此都是成熟的小孩,李易銘也懶得拐彎抹角。他粗聲粗氣地說:“我知道,你是越老太爺從外頭抱養來的孩子,不是越家的血脈,所以家裡人都瞧不起你!我在宮裡,一個個人見著我都恭恭敬敬,口口聲聲英王殿下,可我知道他們背後怎麽說我!我們都一樣!”
什麽叫我們都一樣,你小子太自作多情了!
越千秋頓時啼笑皆非,可面上還是挺嚴肅的:“他們怎麽說你?”
“他們說我親娘只不過是個宮女,是阿娘從她那把我硬搶過去的!”小胖子凶光畢露,惡狠狠地說,“所以阿娘不但一個勁寵著我,還不肯讓父皇親自帶著我,以至於我到現在還沒封太子!這次阿娘一聽說父皇身邊兩個婉儀都要生孩子了,這才趕我過來負荊請罪!”
嘖,這小胖子身邊都是什麽人呀,就教了他那麽點兒爛七八糟的話?這點陰險也是,似是而非,看來他高看這小胖子的段數了!
越千秋心裡稍稍舒了一口氣,但下一刻,他就受到了一萬點驚嚇。
就只見小胖子倏然跨前一步,突然揪住了他的領子,那張胖胖的臉一下子逼近了過來。
“越千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肯當我的軍師,以後我當了皇帝,我封你當宰相!”說到這裡,小胖子抖了抖袖子,露出了滿是肥肉的胳膊,“我可以和你歃血為盟!”
這是小說話本看多了吧?這是亂七八糟的戲聽多了吧?這小胖子的睡前故事誰講的啊!
雖說很想連著這麽反問,但越千秋卻是立刻用力掰開了小胖子的手指,隨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皺巴巴的領子,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英王殿下,今天這話,要是你敢對別人這麽說,那麽回宮之後,別說你太子當不成,就是英王能不能繼續當下去,那也說不定。”
看到小胖子的臉一下子白了,
他就嘿嘿笑道:“誰告訴你,歃血為盟就有用的?你問問我師父,多少江湖上歃血為盟的兄弟,到最後還是往兄弟兩肋插刀,背叛的時候連個猶豫都沒有。你想說立字為證?誰要告訴你這話,你回去就打死他,這種事留下書證,那是想死嗎?” 不等小胖子反應過來,他就又掐指說道:“沒錯,還有賭咒發誓?可那些牙疼咒要是有效用,天下就沒那麽多隨便發誓,又隨便背誓的人了。”
“再說,誰告訴你越家人瞧不起我?嘖嘖,你沒聽說越府重長孫長安,就是我侄兒,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轉?他可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一連幾句話把小胖子給說得有些發懵,他才上前去,雙手夾住了小胖子肥嘟嘟的臉龐,低聲一字一句地說:“當皇帝這種話,那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對誰都不行。除非你什麽時候開府了,有自己的班底了,不是在宮裡別人屋簷底下過日子,那麽你招攬人的時候也許能說說。可現在說出來,那就是找死。”
說到這裡,他松開手,豎起了右手小拇指:“今天你既然碰到我這個講義氣的,我就不但提醒你一聲,還爽爽快快告訴你一個和人定約的辦法,那就是拉鉤。”
非常強勢地握著小胖子的手腕,把那小指豎起來,越千秋勾著小指拉住晃了兩下,隨即念念有詞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你以後要找人許諾,記得這麽乾!”
李易銘生下來就是在宮裡這口大染缸。身邊人有奴顏婢膝的,有口蜜腹劍的,有阿諛奉承……在他印象中,父皇對他固然寵愛,幾乎無條件滿足所有要求,可平常見面的機會也不多,訓誡也是點到為止,馮貴妃就更不用說了,心肝寶貝似的亂叫,要說提點根本就沒有。
反正就沒有像越千秋這樣說實誠話的!
因此,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時狠狠勾住越千秋的手指,又晃了兩下,這才使勁吸了吸鼻子:“好,我記住你的話了!你等著,等我當了太子,我就先封你個大官兒!”
喂,我只是教你拉鉤,可沒答應你什麽啊!
見李易銘松開手後轉身就往外走,越千秋連忙追上去提醒道:“英小胖,你可記住啊,以後悠著點,別逮著誰就亂說話,這世上可再沒有我這樣的好人!”
“誰是英小胖!”李易銘扭過頭來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可見其笑吟吟的,想到剛剛這些誰都沒對他說過的話,他還是狠狠冷哼一聲道,“放心,我還沒那麽蠢!”
越千秋站在屋子門口,眼瞅著李易銘氣咻咻地叫了個小廝帶路離開,他這才按著胸口長舒一口氣。緊跟著, 他就頭也不抬地說:“師父,熱鬧看夠了聽夠了沒有?還不下來?”
“咳咳,嘿嘿!”
隨著這有些詭異的聲音,一個人影輕飄飄地從屋簷上飄落了下來,落地無聲,頗為瀟灑,正是嚴詡。他絲毫沒有偷窺偷聽的自覺,笑吟吟來到了越千秋身側。
“千秋,你幹嘛要提醒這小胖子?宮裡那兩位婉儀只要能生兩個皇子,他就不是獨一無二的皇子了,到那時候,他哪裡還神氣得起來?再說了,聽聽他這匪夷所思的要求,竟然要和你歃血為盟,他以為這是走江湖結金蘭嗎?我和你爹這麽多年交情,也沒歃血為盟呢!”
前頭的話很有道理,但說到最後,還是暴露了嚴詡的本質。
越千秋卻破天荒沒有吐槽嚴詡。他聳了聳肩,有些唏噓地說:“我只不過瞧著這小胖子可憐,所以費點口舌提醒提醒他。我還有爺爺,還有師父,他雖說有皇上和馮貴妃,可真要說多親近,卻也未必。”
此話一出,嚴詡頓時心裡熨帖極了,暗想乖徒弟真有同情心。
他哪裡知道,嘴裡說得悲天憫人,越千秋心裡卻瘋狂腹誹不已。
那小胖子是個瘋子,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宮裡那兩位娘娘只是懷孕,就算生出來也未必養得活,就算養得活……這歷朝歷代不全都得說個立長?哪怕算上那位據說抱到宮裡去過,現在又該哪去哪的皇帝養子,這小胖子仍然希望最大。
在老爺子和長公主還沒做出決定之前,他先犧牲一下,穩著點小胖子好了!
以後要不行再把他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