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裡有事,但越千秋本來就不是心事重重輾轉難寐的性子,再加上拜托了周霽月,他回房之後洗腳上床,很快就進入了香甜的夢鄉。然而,一個難得的美夢正做到酣處,他突然覺得鼻子直癢癢,到忍不住一個噴嚏打出來的時候,就一下子直接醒了。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的睡意更是消失了一多半。
因為他眼下竟然不在新居的那張大床上……也顯然不在曾經熟悉的清芬館!
正當他渾身繃緊東張西望的時候,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兔崽子,睡得和死豬似的,醒來之後倒挺警醒!”
越千秋整個人一下子放松了下來,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張望了一下,他就沒好氣地說道:“爺爺,不帶你這麽耍人的,要是我在自己家睡覺還睜著一隻眼睛,這不是說明咱們越府就好像是四面透風的篩子,誰都能進來嗎?”
他一眼就看到越影身邊的人正是嚴詡,心想不知道是兩人之中誰抱了自己過來,當下毫不猶豫趁機小小拍了一記他們的馬屁:“再說,不管師父還是影叔,那氣息我都最熟,從來不會提防他們,他們又武藝高強,就算我睡夢中被他們抱過來,肯定也不會醒的。”
果然,嚴詡就吃這一套,當即嘿嘿笑道:“白天看你老實,這晚上睡相實在真夠差的。我剛剛被子一卷把你抱出來,你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倒是在路上擂了我一拳,踹了我兩腳。”
見越千秋笑得和隻小狐狸似的,越老太爺不想話題突然被這個孫子帶偏到溝裡去了,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隨即沒好氣地說道:“好了,大半夜的,沒工夫聽你們瞎扯。阿詡,你和千秋一個個說,今天這一大兩小三個到了家裡的,你們摸清楚他們底細了沒有?”
“那個伏白虎……呃,付柏虎……”嚴詡有些拗口地糾正了一下對方的名字,這才繼續說道,“他是代州的馬販子出身,也兼作沒本錢的生意,後來和越小四勾搭上了,常常收買小四劫掠到的戰馬,換成那邊需要的各種補給……”
越老太爺雖說也想知道么兒的近況,可眼下卻沒那功夫,當即打斷道:“說重點!”
嚴詡頓時滿臉無奈:“不是我不想說重點,是這種來來往往的勾當他說了一堆,但小四的下落,下頭有些什麽人,怎麽壯大的,眼下在哪,他一問三不知。我恨起來都想把人綁了嚴刑拷打,可這不是不行嗎?所以我真沒轍了,就覺得這家夥說得都是鬼話!”
對於自己和對方軟磨硬泡一下午一晚上,竟是沒能掏出多少有價值的線索,嚴詡自然有些鬱悶。可斜睨了一眼打呵欠的越千秋,他心想那兩個孩子看著和越千秋一般大,可要論狡猾,肯定不是越千秋的對手,說不定徒弟那兒的成果還比他豐厚些。
可他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越千秋,越千秋卻懶洋洋地說:“爺爺見過大伯母了嗎?”
越千秋突然岔開話題,越老太爺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大伯母?她之前說是出門去姨母那兒探病,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這是越千秋沒料到的結果。他心裡有些犯嘀咕,但還是認認真真地說:“爺爺,爹派人送回來的這兩個孩子,一個叫劉方圓,一個叫戴展寧。之前大伯母和我一塊見了他們,我帶了他們回去,這才發現都是男孩子,立刻回來稟報了大伯母。”
沒有給老爺子太多思考的時間,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那會兒大伯母請師父帶著那個付柏虎去安置了,
我就聽到大伯母自言自語說起一件舊事。十年前大石寨被破時,力竭被北燕擄去,而後降了的兩員守將,也是一個姓劉,一個姓戴。我回去之後乾脆刺激了一下那個劉方圓,結果他說漏嘴,道是自己的爹爹是劉靜玄。” 越老太爺在越千秋說出大太太的那句話時,面色就已經微微一變,等聽到劉靜玄三個字,他一時間滿臉感慨,竟是連連念道:“劉靜玄,劉靜玄!嘿,沒想到竟然會在今時今地聽到這個名字!既然一個是劉靜玄,那另外一個小子,定然是戴靜蘭的兒子了!”
嚴詡的反應則更大,他幾乎一個箭步竄到越千秋面前,一把將越千秋抱了起來。
“千秋,你確定沒聽錯,真的是劉靜玄?”
“沒錯。”越千秋很乾脆地點了點頭,“而且劉方圓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被戴展寧打了一巴掌,說他這是要害死劉叔叔。對了,戴展寧就是我之前差點錯認為是女孩的那個,斯文秀氣,可看上去他才像是那個做主的人。之前在二門自報家門說出姓名的,也是他。”
這些話聽著有些顛三倒四,沒什麽條理,但放在越千秋這年紀,卻完全不奇怪,所以,越老太爺和嚴詡這兩個相關人士並沒在意,而是陷入了沉吟。可這時候,越影卻突然開了口。
“老太爺,那戴展寧在二門大大方方說出了他們兩人的姓氏名諱,三太太和一般的下人不知道四老爺如今的下落,自然不足以聯想到什麽,但大太太這般心思縝密又知道內情的,哪怕千秋後來沒有聽到劉靜玄三個字,她不也是已經想到了那一茬?”
越千秋眨巴眼睛接上了話茬:“影叔的意思是說,那個戴展寧從自報家門也好,後來打那一巴掌也好,都是故意的,只不過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影叔真厲害,神目如電,他那點花花腸子都瞞不過你!”
哪怕越影從小看著越千秋長大,此時也不禁奉承得啞然失笑,越老太爺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影,這小兔崽子給你戴高帽子呢,多半又在耍什麽花招。千秋,說吧,你是不是還搗了什麽鬼?”
“我沒有啊!”越千秋立時抱屈道,“我又不懂那些大事,所以只是去拜托了一下霽月,讓她沒事幫我盯著他們兩個。”
“臭小子!”老太爺指著越千秋就笑罵道,“霽月那種心眼誠實的,活該被你耍得團團轉!我還當你和那戴展寧棋逢對手,打算好好和人玩一玩呢!”
越千秋壓根不上當,滿臉無辜:“爺爺你看錯人了,我才沒工夫和人玩。我已經落下好多天的功課了,如今背上的傷總算差不多好了,我要讀書認字,學好玄刀堂的功夫,那才最要緊,師父你說是不是?”
“那是……”
嚴詡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才答應了一聲,他突然察覺到老爺子那火辣辣的視線,這下不得不把越千秋放下地,又低聲下氣地對小徒弟賠了個笑臉。
“千秋,換成別的時候,那當然是你說得對,可這次……唉,劉靜玄和戴靜蘭二人按照輩分來說,是我大師伯的徒弟,算是我師兄。那一支一直都在代州軍中效力,他們當年也是玄刀堂碩果僅存還有軍職在身的武將,一個勇武,一個善謀。所以,那時候玄刀堂之所以武品錄除名,其實也有一大緣故是因為大石寨被破,他二人又降了,但這件事一直都有些蹊蹺。”
具體什麽蹊蹺,他還是先不對越千秋說了……
盡管越千秋從來沒想過要拋下大好生活去混江湖,更是一早就對嚴詡嚴正申明過不會繼承玄刀堂,可是,眼見回歸之後一直行事張揚,不知道低調為何物的師父,今天少有地露出了黯然神傷的表情,本來他就只是討價還價,預備給自己爭取點好處,不禁有些過意不去。
而這時候,老太爺又在他已經動搖的情況下,加了又一塊砝碼。
“千秋,你爹送回來的這兩個孩子,甭管是巧合,還是故意,時機恰到好處。因為,從上次你和你師父還有霽月長安出門,結果你被人暗算掉下樓開始,現在已經是一堆人圍剿吳仁願,算計刑部尚書的位子,都快打破頭了。”
“我和長公主商定好,趁著刑部這次犯眾怒,把重修武品錄的事再拿出來說,本來被除名就有冤屈的白蓮宗也有望重回武品錄。 而這兩個孩子回來,不但是你師父和玄刀堂的機會,也是……”
越老太爺微微一頓,沉聲說道:“也是我們大吳的一個機會。若再任由那些鼠目寸光之輩一味壓製民間武風,絕非好事!所以,你得弄清楚那兩個小家夥手裡是不是捏著東西,是什麽東西,然後把東西弄出來!為防打草驚蛇,我不會先見他們。”
聽到這裡,越千秋終於再無猶豫。他瞅了一眼嚴詡,隨即看著越老太爺,一本正經地問道:“爺爺,那我有多長時間?”
“五天。”越老太爺直接伸出了一個巴掌,“過了這五天,刑部尚書的位子和武品錄的事情很可能就要塵埃落定,那時候借不上這一股風波的力,就很難挽回乾坤了。這次都看你的了,爺爺看好你!”
一下子背負了這麽重大的期待,越千秋不禁壓力山大。
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笑眯眯地說:“爺爺,聽說再過幾日正好是端陽節,聽說金明池會賽龍舟?既然如此,那就後天,趕在端陽節前,我想借用長公主府,大家聚個會熱鬧熱鬧,您不介意上完朝,在衙門做完事,也去湊一腳吧?”
老爺子頓時呆了一呆:“端陽節前搞聚會?你準備用什麽名目?”
“名目?”越千秋皺了皺眉,隨即沒好氣地說,“那簡單,就說是我生日得了,反正這天底下包括爺爺你在內,沒人知道我生日到底哪天,我說哪天就哪天!”
越千秋說這話時,仿佛絲毫沒看到,一旁莞爾一笑的越影和瞠目結舌的嚴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