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簾縫隙,越秀一清清楚楚地看到,想要論理的余澤雲被越影輕輕巧巧攔住。一眾圍觀人群哄鬧喧囂,幾乎把原本寧靜的邱家門口給鬧翻了。
扭頭髮現越千秋安安穩穩抱手坐在那兒,半眯著眼睛仿佛想要打瞌睡,他躊躇良久,終於迸出了兩個字。
“謝謝。”
“謝什麽?你丟臉就是越家丟臉,就是爺爺丟臉。”
越秀一雖小,卻也明白這麽個道理,可越千秋這態度讓他很不得勁。
可想想剛剛越千秋竟然把兩個成年人搶白得人仰馬翻,他哪會再無知到和人鬥嘴。
再想到自己還因此欠了越千秋一個大人情,他隻能低頭生悶氣,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被那邱楚安名聲所懾,根本沒辦法反詰。
罵夠了,氣出了,越千秋這會兒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馬車前行不多久,他就揭開窗簾叫道:“影叔!”
等到越影過來,他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影叔,要不你先拿今天這事兒去稟告爺爺?我和長安這兒有這麽多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自從認出余澤雲,越影就意識到邱楚安發難事有蹊蹺。此刻越千秋直接提出,他沉吟片刻,看了看今日跟車的還有六個家丁,最終點了點頭。
“我先去戶部衙門,你們好生把九公子和長安少爺送回府裡!”
越影打馬疾馳而去,接下來的回程路上,越千秋不像出門時那樣興致勃勃,也沒工夫再去逗一旁的侄兒,隻從窗簾縫隙中查看一下街景,一心一意地默默驗證來時記憶的路線是否出錯。腦海中,一幅極其立體的地圖漸漸勾勒了出來。
就在他迅速於腦中記憶地圖以備日後不時之需的時候,突然隻聽得車外傳來了陣陣驚呼和巨大的喧嘩,緊跟著,車廂亦是劇烈搖晃了起來。
越千秋雖說正在想事,可他應變極快,此時立刻一隻手猛地拽住越秀一,一隻手死死撐住一邊板壁,同時伸出右腿架住了另一邊板壁,整個人頂住兩邊,斜躺在小小的車廂中。可就是靠著這樣一撐,他和越秀一沒有變成滾地葫蘆,而車廂也總算漸漸穩定了下來。
當越秀一手忙腳亂再次坐穩時,驚魂未定的他眼瞅著越千秋若無其事爬起身來整理衣裳,簡直無法想像在剛剛那一瞬間,對方怎麽能表現這樣鎮定。
可下一刻,他剛剛生出的欽佩就變成了氣惱。
因為越千秋一把拉開窗簾,怒喝一聲道:“怎麽回事?長安要摔出個好歹來,誰賠得起?”
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趕到了車窗旁邊,連頭都不敢抬就急匆匆地說道:“九公子,前頭說有飛賊,還有人嚷嚷說是殺人越貨的大盜,所以來路那邊一輛馬車搶道疾馳過來,車夫和咱們幾個措手不及,生怕撞上,這才沒能駕馭得了車。長安少爺沒事吧?”
聽到又是飛賊,又是大盜,越千秋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隨即蹭得站起身,幾乎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外。
看到車外果然一陣騷亂,遠處隱約能看到有人大聲喊叫,牆頭還有人影晃動,他這才在越秀一拚命拖拽之下坐回車裡。
他仿佛沒事人似的,若有所思地向那驚呆了的家丁問道:“這裡難道住著什麽大官又或者富商,居然大白天都能吸引江洋大盜光顧?”
那家丁見越秀一虎著臉不說話,越千秋倒還和氣,也就選擇性忽略了越千秋剛剛那動作,小心翼翼地答道:“看騷動的方向,可能是刑部吳尚書家。”
一聽說是刑部吳尚書,
車中越秀一輕咦了一聲。車外家丁沒注意,越千秋卻聽到了,等人去後,他放下窗簾就故意問道:“怎麽,吳尚書家很有錢,居然能招來大盜?” 越秀一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別胡說八道!吳尚書從前當過兩任巡武使,從武品錄上除名了兩個門派,現在又當著總理天下刑名的刑部尚書,興許是得罪的人趁機鬧事。”
不就是老爺子口中那個人厭狗憎的無人緣嗎?
刑部尚書吳仁願和擔任戶部尚書的越老太爺那是死對頭,老爺子幾次受氣後回到鶴鳴軒破口大罵,越千秋當然心中了然。可越秀一說什麽巡武使,什麽武品錄,他頓時愣住了。
他記得在鶴鳴軒中翻書的時候,在某本私人筆記上看到過相關名詞,與此相關的還有百多年前一段狗血滿滿的故事,可他一直當是戲說而已,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
想到這裡,他立刻對越秀一問道:“長安,戚悠然這個名字,你聽到過沒有?”
越秀一頓時皺起眉頭:“什麽戚悠然,你從哪聽來的?”
“爺爺說的。”越千秋理直氣壯推到越老太爺頭上,隨即有意激將道,“看來你不知道啊,孤陋寡聞了吧?”
“誰說我不知道!”越秀一頓時火了,“衛朝末年,幽帝少年即位,不愛老臣愛年少,朝中清一色都是年輕官員當家。他喜歡看比武,廣選天下武人參加禦前比武。正好那時候天下不是叛亂就是盜禍,朝廷鎮壓不住,往各大門派求師學藝的人本來就有大把,所以參加的人很多。第一次比武,摘得頭名的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戚悠然,那時候人才二十四歲!”
見越千秋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仿佛意外他的博學廣聞,越秀一不禁說得更得意了。
“那時候天下最有名的門派是少林、青城和峨眉,可卻讓戚悠然佔了先。他對幽帝坦白師承說是出身佛門的俗家弟子,卻有人揭發他其實出自彌勒教,是邪教傳人。可幽帝只看重戚悠然武藝高強,長得又一表人才,立時留在身邊當了侍衛,其他人就賜金還鄉了。這還不算,後來第二次第三次比武,戚悠然次次下場,從無敵手,最得幽帝寵信。”
越千秋簡直有些唏噓了。這故事他當初看的時候覺得太傳奇范了,壓根沒想過是真的。
結果它好像就是真的……
不知道越千秋已經開始瘋狂腹誹,越秀一自己也說得越來越起勁。
“那些落敗的雖說瘋狂詆毀戚悠然,可他深得聖眷,幽帝還收了人當義子,他的官一路越當越大,反而收拾了不少人, 連三大派都被壓得不成樣子。各大門派不得不服軟,一面把最厲害的高手送到幽帝身邊討好,一面卻和當地豪強勾結,策反官吏,拉起義軍造反。”
“那個戚悠然雖說頗為能乾,親自率軍平亂好幾次,可後來不知怎的和幽帝起了齟齬,被幽帝設伏殺了,那彌勒教也被各大門派殺得煙消雲散,可天下已經徹底亂了。就連咱們大齊太祖皇帝也曾經隱姓埋名到各大門派學藝,成立義軍的時候,還拉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師兄弟隨他征戰。開國七家國公,四家都是這樣來的。”
越千秋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口道:“是啊,可緊跟著就是太祖登基之後想限門派是不是?結果北邊西邊都不太平,動不動就得打仗,打仗就需要兵,門派出來的武人不少都投效軍中,上上下下牽涉太大,最後也限不下來,隻能左一條右一條定規矩,還出了武品錄。”
“武品錄是後來才出的!”越秀一不滿地反駁道,“聽說開國的時候,下九門可是下十八門,武品錄出來這五十年,已經少了九家下品門派了。現在的上三門,中六門,下九門,能擁有的田畝都有定數,能收的弟子也有定數,每三年還有巡武使去考核評定,主持升降除名。”
越千秋心不在焉聽著這些條例,想到自己一度把那本筆記當成小說看了,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歎息。
可就在這歎息聲出口之際,耳朵很好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又一聲歎息。和他的悵惘不同,這歎息中飽含憤懣和不甘,就仿佛遊魂一般。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