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個字一出口,院子裡暫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可緊跟著就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笑得捂住肚子幾乎蹲在地上的,是素來神經質的晉王蕭敬先。他完全無視了其他三人那古怪的臉色,直到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這才站直身子說:“我說蕭長珙,你還逢人就吹噓你是再世高長恭呢,跑進來就打,還是和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也難怪別人罵你不要臉!”
“我這輩子除了在金陵挨了那一巴掌,就沒吃過那麽大的虧!”
越小四還有些氣急敗壞,瞪著越千秋的眼神仿佛是在噴火:“要不是當初這小家夥抓著個號稱秋狩司的諜子,我怎麽會挨了那一巴掌,使團怎麽會被趕出金陵,我後來怎麽會沒了媳婦女兒之後,還被人翻舊帳趕到邊境上!”
吼到這裡,沒等越千秋說話,越小四立刻滿臉疑惑似的斜睨了蕭敬先一眼:“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會和這些南朝使團的人混在一起?”
“呵呵。”最愛這兩個字的蕭敬先再次笑了一聲,這才聳聳肩道,“只不過一時興起,見識一下能讓你吃癟的人而已,結果確實很有意思,還收獲了一件讓秋狩司大失顏面的寶貝。”
蕭敬先早就派人在上京城中大肆宣揚,越小四當然見識過那副麻將了,此時啼笑皆非的同時,他忍不住陰著臉道:“現在你人也見過了,氣也朝秋狩司出過了,該走了吧?我也不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了,省得再被人擠兌,可你得給我一個交待!”
他壓根不理會嚴詡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一把拽了蕭敬先就往外走,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之前我和你說好的,我幫你清理掉那個想要謀叛的家夥,你幫我讓大公主離我遠點,可你幹了什麽?你居然眼睜睜看著她休掉了她那個駙馬!”
嚴詡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氣,這才抑製住了衝上去揍人的衝動,只是把拳頭捏得哢哢作響。直到那個昔日死黨和蕭敬先離開了視線范圍,他方才扭了扭頭,等看見越千秋躡手躡腳想溜,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叫道:“千秋,你給我說清楚!”
越千秋雖說打了個激靈後立時急停變向,可整整三四組動作做完,領子還是被人一把揪住。眼看幾乎要被嚴詡拎起來,他一面感慨越影教授自己時嚴詡常常在旁邊偷窺,到底還是被他窺出了步法門道,一面暗罵越小四一點都不按常理出牌,可比想法更快的還是嘴。
“師父,事情很複雜的,你聽我說!”
嚴詡氣歸氣,可徒弟的解釋還是要聽的,當下雖沒松手,但還是放了人下地。等到越千秋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塊絲絹給他,他有些狐疑地接過,等一目十行掃完之後,他立時面色大變,竟是氣得惡狠狠一跺腳道:“那個混帳,我要殺了他!”
鬧到最後,原來越小四就是蕭敬先口中那位新封的蘭陵郡王!害得他擔心那麽久,這家夥卻加官進爵,還可能要再娶一個北燕公主,這簡直人神共憤!
眼看嚴詡把東西往懷裡一揣,旋風似的往外衝去,越千秋暗道不好,趕緊拔腿就追。
越小四這會兒已經拽著蕭敬先快到門口,可當發現那兒赫然被一個人堵住了的時候,他先是一愣,隨後臉色就有一點點變了。十余年不見,越大老爺已經多了不少清晰可辨的白發,而那承襲自越老太爺不怒自威之相顯然更具有震懾力。
畢竟,想當初他小時候調皮搗蛋時,比他大許多的大哥就沒少揍過他……盡管大了之後他就開始練武,能夠輕輕巧巧勝過大哥,可積威之下不敢動手,還是挨捶的份。
“晉王殿下,敢問這位先是在使團所在的驛館外大吼大叫,而後又不告而入,動口動手一樣不缺的貴人是誰?我倒不知道,北燕派來護衛使團的兵馬也好,您的隨行護衛也好,竟然全都如同擺設,讓人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越大老爺背後的門外,一邊是早就聞訊趕來的吳鉤和麾下十幾個兵馬,另一邊是蕭長珙帶的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可手無寸鐵又頗為瘦削的他站在那裡,卻自有幾分讓人不敢逼視的威勢。至少越小四就不得不使勁提起精神,這才沒有讓自己這個新晉蘭陵郡王弱了聲勢。
“我擅闖南朝使團駐地怎麽了?想當初你越大人家裡那位老爹還不是一樣衝進過我大燕使團駐地!想當初他蠻不講理,仗著一大把年紀倚老賣老亂打人的時候,我可沒還手,現在你家那侄兒可還是和我動手了!”
“你還敢說自己講理?剛剛當著我的面以大欺小,和千秋打成一團的人是誰?”
嚴詡終於及時趕到,見越大老爺一夫當關,他不禁暗讚了一聲到底是越家老大,就是有氣勢。可他被剛剛這一系列才剛知道的消息氣得不輕,一聽到越小四還在那揪著越千秋不放,他就立刻為之大怒,當下又吼了一聲。
“今天你要是不給個交待,別想輕易蒙混過關,看招!”
越小四哪裡不知道越大老爺不是和自己找茬,而是真的要維護使團的尊嚴,至於嚴詡……那家夥鐵定是公報私仇。
剛剛和越千秋小小交手過一場,此時他一點都不想再浪費時間和昔日好友再打一場,想都不想就足尖點地高高躍起,隨即在圍牆上一借力,最終穩穩當當落在了門外。
見嚴詡總算是被越大老爺一把攔下了,他方才乾咳道:“你有本事就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狀!當初在金陵,你們可以橫蠻霸道,為所欲為,現如今在我大燕,就是條龍也得盤著!”
自打知道此次的使團人員結構,他就差不多猜到老爺子的意思了。可他是北燕剛剛撲滅邊境未遂叛亂的功臣,那邊卻是南朝使團,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故而有人不滿他的驟貴,不滿他和蕭敬先走得近,把他當年在金陵的那點糗事散布得到處都是,卻遂了他心願。
否則他他今天怎麽故意跑這一趟?
瞧見新晉蘭陵郡王蕭長珙竟然跑了,晉王蕭敬先瞅著越大老爺雖說氣得直發抖,卻還不住安撫嚴詡,追出來的越千秋一跺腳就要去追嚴詡,結果被兩個護衛模樣的人死活攔住,面對這極其混亂的局面,他隻覺得有些怪不好意思。
盡管蘭陵妖王從前最不講理,可一路上和那一大一小的麻將搓了那麽多天,竟是仿佛打出了幾分戰鬥情誼,此時不禁乾咳道:“千錯萬錯,都是本王沒攔住這混蛋,回頭我去好好罵他一頓給諸位出氣,預祝越大人嚴大人回頭到了上京城一切順利……”
說到這裡,他不禁掃了一眼氣呼呼的越千秋,想說什麽卻最終住了口。直到轉身離開時,他也絲毫沒有注意,那邊廂聞訊趕來的慶豐年小猴子身後,還有一個用複雜難明目光盯著他的甄容。
對於無關緊要的人,晉王殿下是從來不會多浪費一分鍾時光的。
而這麽一場鬧劇過後,之前一直都靠邊站的吳鉤終於打起了精神。平心而論,接了這麽個簡單的護衛任務之後,他原本認為一切都是輕輕松松,可自從秋狩司的人輸了個離譜的數字之後,一切就不對了。尤其是晉王蕭敬先的出現,更是讓一切滑落到了不可測的深淵。
直到現在他都沒鬧明白那位後族權貴想要幹什麽!
而對於使團的其他人來說,上京在即,卻鬧出了這麽一場莫名其妙的事件,那也著實是夠讓人棘手的了。
因此,當重新啟程的時候,越大老爺陰沉著臉上了嚴詡和越千秋那輛車,緊跟著幾個護衛就把車緊緊包圍了起來,別說北燕那些護衛兵馬,就是使團其他人也難以靠近一步,誰都沒覺得奇怪,隻當作那是越家人在緊急商量對策。
雖說嚴詡不姓越,可誰都覺得,那位東陽長公主之子就和越老太爺的親生兒子差不離。
可這會兒,嚴詡坐在越大老爺這位越家下一代當家人面前,卻是被噴得體無完膚。至於越千秋,那就更加狼狽了,乾脆躲在師父身後連腦袋都不敢探出來。
“瞎胡鬧,你們當這敵國是什麽地方了!之前是根本不知道那位晉王殿下是什麽目的,就膽大妄為地和人廝混這麽久,今天又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和人吵鬧廝打,你們以為這使團是過家家嗎?一個一個也不知道把這在金陵城裡橫行霸道的脾氣給收起來……”
嘴上罵得厲害,越大老爺眼睛卻一直沒離開剛剛嚴詡掏出來殷勤遞給他的那張軟絹。 罵得中氣十足的他這會兒才知道消息,心裡確實也氣壞了,可想到剛剛越小四和蕭敬先那無比熟絡的樣子,他不禁又有幾分歎服。
那小子從前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怪不得如今到了異域他鄉卻還能如此滋潤!
越大老爺一心二用,一面足足數落了嚴詡和越千秋整整兩刻鍾,一面用手指蘸茶水和兩人商量。等到最終說完時,他看到越千秋笑容可掬遞了一杯茶送來,不禁輕哼了一聲。
“等到了上京,全都給我老實一點!”
“大伯父放心,我們一定聽您的。”越千秋討好地對越大老爺笑了笑,見人分明還帶著些許惱火,他便湊上前去低聲賠禮道,“真不是不早告訴大伯父你,師父也才是剛知道的……爺爺和長公主都說了,早說的話你們都牽掛著,拖一天是一天。”
聽到這話,越大老爺也就算了,嚴詡卻氣得再次狠狠瞪了越千秋。
鬧到最後,原來老娘和老爺子全都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