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皇帝做了簡簡單單一個手勢,身邊一個近侍模樣的中年人匆匆行禮退下,知道人這是立刻去確認南朝那位正使的情況了,原本就沉寂的大殿上,也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震驚和呆滯之中。
按照常理,就算這個根本不像是南朝正式使臣的少年出言指斥,大殿上怎麽也應該爭吵一陣子才會出結論,可皇帝卻出乎意料製止了其他人發言,等到越千秋說出最要命的一句話後,更是直接把身邊人派了出去,他們這些呆在大殿中的高官挪動不得,連消息也送出不去。
這不過是一樁小事而已,難不成生生要鬧成天大的事?
直到這時候,越小四方才品出了越千秋這言行舉止的深意,忍不住暗讚老爺子教得好。
要不是越老太爺,越千秋這小小年紀,怎麽會知道如今這位北燕皇帝最忌諱的東西?皇帝背黑鍋……這幾個字真是絕妙!要知道當今北燕皇帝最恨的就是背黑鍋,否則之前跑到南苑獵宮抄檢馬車的那些秋狩司諜子怎麽會如此倒霉?
本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越小四立刻橫跨一步,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列。
他是誰?原本的平安公主駙馬,現在的蘭陵郡王,這一站出來頓時迎來了眾所矚目。而他開口說出的話,更是讓眾多人簡直氣急敗壞。
“皇上,南朝使臣住的地方是長纓宮,如果真的有人膽大包天下藥,那麽無疑表示,皇上也可能遭人謀害!神箭將軍臨時掌管禁軍才兩天,下頭軍將未必都聽他的,此事自然不能歸在神箭將軍頭上。皇上若是允準,臣願意主動請纓去查!”
蕭敬先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言下之意。蕭長珙哪裡是真的要攬事上身,這是故意挑事,看滿殿官員有誰跳出來!
當下,他沒等別人反應,立時也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慢吞吞地出列:“皇上,蘭陵郡王畢竟在邊境呆了挺長時間,之前也不怎麽管事,這宮闈內務剪不斷理還亂,皇上如果信得過,臣出馬更妥當。”
這兩個人先後主動請纓,大殿上頓時如同炸了鍋似的。剛剛才因為呵斥越千秋被撞,連氣都沒出成卻被皇帝呵斥的姬迅,此時忍不住第一個跳了出來。
“你們這是賊喊捉賊,分明是南朝使臣和你們兩個勾結!”
越小四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更不要說回頭了:“姬將軍……哦,現在你手裡已經沒兵了,也就是個光杆將軍。你說我賊喊捉賊,那你呢,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我倒忘了,如果不是你被罷職,原本這十天都是該你輪值宮中的,這事兒和你沒關系吧?”
發現自己點的這把火已經瞬間燒旺了,越千秋乾脆抱著如今根本沒人在意的國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滿臉無辜地看著這場大戲。
看了一會兒,發現這爭論有點低水平,而且語速太快,他這北燕語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分辨出摻和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蕭敬先和越小四反而全身而退,也和他一樣到旁邊看戲去了。於是,瞅了個空子,他冷不丁也朝皇帝身邊的徐厚聰看了一眼。
見這位表情非常勉強,他還朝人非常友好地笑了笑,等發現皇帝竟看著自己,他才有些驚訝。可他本來就是膽大包天的人,此時一點都沒有害怕,反對這位天子做了個大膽的鬼臉。
見對方怔了一怔,他就沒事人似的側身繼續看著這場難得一見的朝堂吵架,眼見卷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暗中肚子都快笑破了,心裡覺得暢快極了。
嗯,坐山觀虎鬥的感覺真好!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覺察到身旁有人接近,等扭頭一看,發現是徐厚聰,他頓時有些意外。而徐厚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低聲說道:“越九公子果真好手段……皇上請你過去。”
這前後兩句話根本就不搭界,顯見,一句是徐厚聰自己的感慨,一句是皇帝的吩咐,可越千秋卻並不在乎。他毫無畏懼地跟著徐厚聰往上走,等到了皇帝禦前三步遠處,他才主動停下。他心裡一邊尋思在這距離暴起行刺的成功率,一邊非常瀟灑漂亮地再次躬了躬身。
“皇帝陛下叫外臣過來有何吩咐?”
“國書拿來。”
越千秋沒想到下面吵成一鍋粥的情況下,北燕這位皇帝竟然還有興致看國書,可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因此他沒有遲疑,立時雙手呈上國書,卻是非常謹慎地先交給徐厚聰,等這位轉交給了皇帝,他這才後退了兩步。
而就是他這樣的小動作,皇帝卻也看在眼裡,等拿了國書之後不忙著先看,而是問道:“為什麽不直接上來給朕?”
越千秋愣了一愣,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外臣怕人懷疑意圖行刺,當年荊軻不就是借著獻地圖暴起行刺的嗎?身在異域他鄉,避嫌總歸是要注意的。”
皇帝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振振有詞說是怕人誣賴行刺,不由隻覺得秋狩司副使樓英長在越千秋卷宗上的評語實在是中肯極了。
師承越太昌,奸猾天成,狡詐似狐,危險等級高!
要知道,南朝那麽多官員,能歸到高這個等級的總共也才沒幾個人……
如果越千秋知道,之前他照過一面的樓英長竟然會給予自己這樣的評價,那麽,他一定不會覺得有什麽榮幸。畢竟,之前那幾年他挺低調的,也就是這次國子監改革,神弓門叛逃,武品錄重修,他稍微做了一點點貢獻而已。
見北燕皇帝一心一意地瀏覽著兩國語言對照的國書,他就繼續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徐厚聰。眼見徐厚聰顯然都對他那視線有些吃不消了,他才誠懇地說道:“徐將軍之前特意跟著秋狩司正使汪大人過來招攬慶師兄,那天又推薦甄師兄,皇帝陛下是求賢若渴,你卻是舉賢若渴,實在讓人佩服。只不過,慶師兄和甄師兄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人,倒都教你失望了。”
徐厚聰沒想到越千秋突然說這個。想到那一日只有他們兩個人得知的密談,他不由心中一動,隨即竟是當著皇帝的面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他們都不願意棄暗投明,那越九公子你呢?”
盡管皇帝狀似專心致志地看著國書,仿佛根本沒聽見這就在眼皮子底下耳根子底下的私話,可他卻沒有放過兩人之間對答的任何一字一句。畢竟,之前越千秋叫了徐厚聰帶路,委實不客氣地在宮裡轉悠了一大圈,他早就得到了不止一個人的告密。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嘿然笑道:“我在南邊雖只是一個六品小官兒,而且還沒有正式名頭,可剛剛開張的武英館已經內定了歸我管,英小胖雖說是皇子,也不能拿我怎麽樣,有爺爺和師父兩個人當靠山,有皇上凡事給我撐腰,我在金陵可以橫著走,徐將軍倒請告訴我,我這樣一個沒有多少才能的紈絝子弟到北燕能幹什麽?皇帝陛下能讓我橫著走嗎?”
皇帝這是第二次聽到越千秋強調自己是紈絝子弟了,這次終於不在自己已經看完的國書上虛耗時間了。他抬起頭來,看也不看底下都快打起來的官員們,沒好氣地說道:“你都已經拿下過一個刑部尚書,一個刑部侍郎了,還說自己是沒有才能的紈絝子弟?”
“那只是小時候不懂事,狐假虎威而已。”越千秋謙虛地笑了笑,隨即又瞅了瞅徐厚聰說,“至於如今,我也就是假借徐將軍這件事提升了一下自己的正面名聲,僅此而已。既然沒其他才能,總得名聲好一點,如此將來才不會被那些正義感爆棚的人行俠仗義替民除害。”
原來提高名聲不是為了好做官,是為了沒人會當你是紈絝然後替天行道替民除害?
徐厚聰根本不信,皇帝也忍不住輕哼一聲:“朕聽說你爺爺雖說出身寒微,卻是一等一的雄辯之士,沒想到你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你剛剛問朕能讓你當什麽官,是否能讓你在上京橫著走,朕可以給你一個很明確的回答。古人尚且可以千金買馬骨,朕有何不可?”
越千秋這才呆了一呆,心裡有些後悔自己不該把話說得太過頭。
怎麽就忘了這是個凡事不按常理出牌,神程度和蕭敬先不相上下的皇帝?
總算他經歷過大風大浪不少,此時仍舊表現得挺鎮定。可當皇帝下一番話砸下來,他就實在是淡定不能了。
“朕其他的沒有,女兒多得很,從小十二到小十六,總共五個女兒,年歲從十四歲到十歲, 都和你算是相當,你可以五個裡頭選一個,然後留在北燕給朕當個駙馬。”
“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之間發出驚天動地咳嗽聲的,不是越千秋,而是徐厚聰。饒是這位神箭將軍在最初被引薦給北燕皇帝之後,就得到了從來沒想到的高官厚祿,如今甚至一度總攬宮城防戍,可他實在沒想到,皇帝竟然願意對越千秋拋出這樣的招攬條件。
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就為了招攬越千秋,皇帝竟然願意直接嫁個公主過去?
就在徐厚聰發現殿上漸漸安靜了下來,自己一下子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於是拚命平複呼吸,想要停下這嗆咳的時候,他卻只聽到一旁的越千秋冷不丁開口說道:“徐將軍,皇帝陛下又不是要你當駙馬,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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