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如果只聽這個聲音,也許會認為那是砸門。可是,謝筱筱到底不是瞎子,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根本不能用包袱二字來形容的包袱重重砸在地上,以至於原本剛剛清理乾淨的地面上仿佛驟然揚起了一層浮灰。
以為是搗亂的她拍案而起,結果卻只見一個笑眯眯的少年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謝大小姐,那是賠償老參堂被砸了的損失,你清點清點,夠不夠重新蓋更氣派的房子,請更厲害的高手?”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摸了摸鼻子道,“時間有限,隻去找了長樂郡王,剩下的鹹寧郡王,有晉王殿下親自去討債,我就不去了。”
這家夥還真的去長樂郡王府“討公道”了?
謝筱筱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越千秋的膽大妄為。可是等徐厚聰從他背後走上前來,笑吟吟地點了點頭之後,她就意識到,這位在南邊已經被傳為叛賊的神弓門掌門,竟然真的因為越千秋的攛掇,選擇正面去硬撼長樂郡王這位八皇子!
一時心亂如麻的她低頭瞥了一眼那個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的包袱,好容易這才鎮定了下來,索性也不理會越千秋,徑直對徐厚聰襝衽施禮。
“徐將軍,多謝你出面為老參堂討公道。自從我家中長輩聯合東北的采參客在上京開了這家老參堂,也不知道多少權貴來砸過店面,卻只有您一個為我們做主。”
越千秋當然看得出這丫頭在演戲,要說麻痹徐厚聰,這演技確實還算不錯。當下他故作惱火地挑了挑眉,沒等徐厚聰開口和人客套就催促道:“現在補償要回來了,我的人參呢?”
“這幾日一定會盡快送到皇宮。”謝筱筱見越千秋似乎想要發火,立時又補充了一句,“老參堂沒有能耐在宮中行走,但屆時請神箭將軍轉交,你總應該信得過吧?”
“哼!”越千秋發出了一聲冷哼,隨即扭頭就走,“到底是在上京城裡做大生意的,知道該巴結誰,該冷落誰!不過徐將軍你最好也掂量掂量,既然這老參堂被不止一個權貴惦記上,單憑一個你,只怕也護不住這兒……趨炎附勢的丫頭,我們等著瞧!”
見越千秋氣咻咻地出了門去,隨即竟是一頭扎進了對面的茶館,謝筱筱忍不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有一半是做戲的成分,另一半是貨真價實的羞怒。而她這種真實的表情,落在徐厚聰眼中,自然更加不會懷疑。
“謝姑娘還是不要和那小子一般計較的好。”徐厚聰一面說,一面自嘲地聳了聳肩,“他在皇上面前說話都是我行我素,沒有半點他國使節來到上京之後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緊迫感,我哪怕如今再不當自己是吳人,卻也忍不住替這小子捏了一把汗。”
謝筱筱使勁定了定神,可臉上還是帶著薄嗔淺怒:“他就不怕皇上殺他的頭嗎?”
“誰知道呢?總之,你就算看不慣這小子,剛剛那態度也太生硬了。”
徐厚聰一面用過來人的語氣勸謝筱筱,一面心想也許越千秋有利用價值,也許皇帝是真的懷疑越千秋的身世,總而言之,在皇帝態度不明,而晉王蕭敬先這樣任性跋扈的權貴也態度曖昧的情況下,連不知道目標究竟是皇帝還是越千秋的韓王都被殺了,他最好不要觸霉頭。
而且,如果越千秋真的能夠平安歸國,這所謂的結盟,那倒是不妨順水推舟落到實處,但他和越千秋曾經在私底下的約定最好告知皇帝,以換取更進一步的信賴。
謝筱筱勉為其難地低頭說道:“徐將軍教訓的是,
如果我家十一叔在,也許不會像我這樣生硬,可我實在瞧不得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當徐厚聰正在和謝筱筱進一步接觸的時候,悻悻出來的越千秋卻徑直衝進了對面的藥材行。因為他借口那一批藥材十分珍貴,讓小猴子和甄容慶豐年好好看著,因此並不虞人家跑到這來湊熱鬧。然而,四下裡一打量,發現二戒和尚不在,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那個和越小四一般德行,當初一見面就和嚴詡打架的和尚不是就跑了吧?
見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上來搭訕,他立時不耐煩地報出了一連串要買的藥材,恰是不買對的隻買貴的。那掌櫃原本就已經意識到,來的是近來在上京城惹是生非的南朝使團那位越九公子,此時生怕被訛詐,哪裡還敢繼續兜搭,竟是連前頭貨物都不管了,找了個借口就溜去了後邊。
而越千秋巴不得人趕緊走,可在發現人走了沒回來後,他還是跑去聯通門那邊,把門擂得咚咚響,等發現毫無動靜之後,就罵罵咧咧地在前頭翻箱倒櫃。之前他還在長樂郡王府對小猴子說不要和過境的盜匪掃蕩似的,可現在他自己就活生生一個大白天打劫的盜匪。
然而,他著實急著想要和二戒見一面,畢竟剛剛那檔子事他還需要人設法給越小四傳信。
否則,就憑他這被關在宮裡如同籠中雀似的,要和誰見一面都是難如登天!
就在他一面祈禱徐厚聰再和那位謝大小姐多深談一會兒,一面暗罵死和尚還不回來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衝了進門。認出人的一刹那,他也顧不得那許多,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二話不說拽住了對方的領子。
“配合我先吵一架!”
他用極低的聲音提醒了二戒一聲,緊跟著便裝模作樣和人爭執了幾句,無非是沒人招待客人之類的話。二戒聞弦歌知雅意,連番賠罪之後,就跑到聯通門那兒裝模作樣叫了幾聲,聽到掌櫃發話外頭的事都交給自己,他這才立時賠笑轉了回來。
他一面給越千秋張羅送茶,一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我才剛給你爹指使了去跑腿,一回來還要配合你演戲,沒你們父子這樣指使人的!”
“能者多勞嘛!”越千秋明裡高聲報著幾樣在長樂郡王府沒找到的藥材,暗中卻低聲把關於甄容的那檔子事給大致解說了一遍。他本以為二戒要莫名驚詫一陣子,誰想和尚的臉色卻變得無比古怪。
“怪不得你這次帶甄容,怪不得我之前會碰到雲霄子和彭老頭,敢情我換個他們都走的是當年悄悄潛入北燕時的走的那條路線……原來如此,他們準備了這麽多年,這次竟然準備動了?”
二戒低聲嘟囔了一句,見越千秋立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就嘿然笑了笑:“我也算甄容半個師父,教過他一些少林的武藝,所以剛剛路過他身邊的時候著實捏了把汗,就怕他把我認出來……”
越千秋頓時面色一僵,簡直有些咬牙切齒:“你們全都趁著這次使團北上來搗亂,有沒有想過我和師父還有我那便宜老爹有多麻煩?”
“知道知道,這不是能者多勞嗎?”二戒笑嘻嘻地把之前越千秋那句話直接還給了他,見小家夥氣呼呼地在那挑剔茶水不好,還發脾氣砸了杯子,雖說知道人是在演戲,他還是不得不趕緊把正題拿出來。
“你之前不是去了長樂郡王府嗎?我也去了。巧得很,在後面遇到了你那便宜老爹。正好有人鬼鬼祟祟出來,你爹就指使我去盯了一回梢。估摸著就是你說的那家夥,你猜猜,人繞了一個圈子之後,去了哪?”
越千秋這才有些驚喜。不論如何,如果二戒真的盯住了那個他怎麽看怎麽覺得身份可疑的家夥,那主動權就算是再次拿回來了。他也顧不得埋怨這和尚就喜歡賣關子,連忙問道:“去了哪?秋狩司?哪家王府?又或者是皇宮?”
面對如此大膽揣測的越千秋, 二戒頓時臉色一僵,心裡罵了一千次一萬次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就是沒意思。話雖如此,他還是無精打采地說:“是秋狩司。”
汪靖南自從之前那兩次相見之後,就是在使團入見的大朝會上如同影子似的站在一邊,幾乎沒有半點存在感,可越千秋卻不會忘了差點被樓英長這條毒蛇咬了一口的經歷,當然不會忽視秋狩司這個在北燕存在了上百年的衙門。
因此,這會兒他迅速開動了一回腦筋,一個個猜測躍出腦海,最終他卻嘿然笑道:“總之甄容這邊你不用擔心,你先把這件事對那家夥通個氣。我一會兒回宮之後,少不得還要去找北燕皇帝好好嘮嘮嗑。你最好把雲霄子和彭會主挖出來,不管他們從前怎麽設計,現在水太渾,千萬別瞎來。至於天豐號,恐怕是暴露了,他們要有空,還不如查查秋狩司是否盯著那條線!”
當越千秋抱著一大包雜七雜八的藥材出了藥材行的時候,就只見謝筱筱已經送了徐厚聰出來。兩邊一打照面,他非常不成熟地別過頭去,冷哼一聲就徑直走向了那邊廂等著他的甄容等人。而徐厚聰當然不會計較越千秋的失禮,反而側頭對謝筱筱吩咐了一聲。
“回頭若是遇到事情,可以去西城神弓門駐地求助。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借幾個人給你。”
“那就多謝徐將軍了。”
謝筱筱立時盈盈行禮,等目送了徐厚聰離去,她方才輕輕用指甲掐了掐掌心,非常雀躍自己竟是在十一叔不在上京的時候,超過他期待地完成了一個任務。
雖然是那家夥戲演得好……可每次和他說話還真是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