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姐!”枯坐在公主府一座二層小樓中的大公主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她這公主府如今再次沒了駙馬,而她那些弟弟們沒有一個能入她的眼,像這樣長驅直入更是想都別想,除了父親之外她看得上眼的唯二兩個男人,舅舅蕭敬先從不登她的門,蕭長珙也從沒主動來過。
就連妹妹,也只有那個個性驕縱,實則卻和她一樣有些蠢笨的丫頭會登門了!
當隨著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感覺到身後傳來了一陣風時,大公主這才頭也不回地說:“怎麽有空到我這串門?舅舅不是交待了你不少事情去做?”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十二公主快步衝到了大公主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連珠炮似的說,“禁軍三將軍的人選剛剛定下來,長珙哥哥推薦了徐厚聰,汪靖南推薦了他那個兒子,可晉王舅舅他……”
這一次,大公主終於沒辦法再平靜了。自從那一日從靖遠寺五雁塔下來,她就幾乎陷入了無法思考,渾渾噩噩的境地,可此時此刻,她終於完全驚醒了過來。她霍然起身,聲音不知不覺竟然有幾分顫抖:“舅舅他怎麽了?”
“他竟然自己推薦自己!”
十二公主見大公主頓時愣住了,還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替晉王蕭敬先不值,頓時滿臉不忿地說,“禁軍三將軍聽著似乎位高權重,可誰都知道的,那不過是宮裡的看門狗而已。晉王舅舅是什麽人,領過大軍,殺過叛賊,平過東北女真之亂,威名那麽大,怎麽會突然自請去領禁軍?一定是那些家夥要求晉王舅舅推薦自己,所以他乾脆自己……”
大公主做手勢打斷了十二公主的話,見人依舊氣鼓鼓的,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強顏歡笑地說:“你總不該只為了晉王舅舅的事就這麽氣咻咻來找我吧?他要發瘋去宮裡領禁軍,不是我和你能夠阻止得了的!”
“當然還有!”十二公主盯著大公主的眼睛,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大聲說道,“南朝使團今天一大早有十六個人回程了,可剩下的人就在剛剛全都搬出了長纓宮,大姐你不知道,他們居然得到了父皇的允許,直接住到蘭陵郡王府去了!”
之前越千秋保護皇帝時約定條件殺一個換一個人回去,這事兒大公主是知道的,而使團那麽多人一直住在皇宮裡也確實不像話,可她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把越千秋那個偌大的麻煩塞給蕭長珙!她終於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扭頭轉身就走。
十二公主當然知道長姊想去哪兒,立刻快步追了上去,心裡高興得不得了。
雖說和大姐搶男人成功的例子還沒有過,可蕭長珙既然從來就沒有松過口,說不定她還有機會呢?再說了,如果她和大公主過去之後,能夠把那討厭的南朝使團從蘭陵郡王府趕出來……也不能說趕出來,只要能把使團弄到晉王舅舅那兒去,不就給長珙哥哥解決大麻煩了?
反正據她從宮裡得到的消息,南朝使團提出的要求是,搬到晉王府或蘭陵郡王府任意一地。既然如此,同樣無妻無子的晉王舅舅比長珙哥哥合適多了!
然而,在別人眼中不啻是接收了大麻煩的越小四,這會兒把自己身邊最心腹的一批護衛,也是他從流寇之中精選出來的勇士派在院子四周警戒,四面牆頭統統站滿,自己這才氣咻咻闖進了安置南朝使團三位核心人物的院子,可在進入正房之後,他就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笑容。
因為身後那足以遮蔽人視線的厚厚門簾已經放下,
他竟是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在嚴詡和越千秋師徒倆那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一把將越大老爺抱起來打了個旋兒。這種孩子氣到極點的動作,越大老爺同樣一點都沒料到。直到最終被幼弟放下,兩腳落在了實地,他方才氣急敗壞地使勁敲了敲越小四的腦袋。
“你這該死的小混蛋,想要顛死我這把老骨頭嗎?咳咳咳,我都是四十老幾的人了……”
“好多年大哥沒捶過我了,心裡怪想的。”
越小四涎著臉低聲說,半點都沒有在意越大老爺敲在腦袋上的那幾下暴栗。見長兄眼睛泛紅,他忍不住又一把抱住了對方肩膀,發覺人先是渾身僵硬,旋即方才漸漸軟化了下來,最終竟是沒有把他推開又或掙脫開來,還拍了拍他的背,他更是生出了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多少年了,老大一直都和老爺子一樣的個性,有擔當,卻也不苟言笑,張口就罵人打人!
何嘗有過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候?
當最後松開胳膊之後,越小四上上下下端詳了一番越大老爺,這才嘿然笑道:“老爺子都沒說老,大哥你說什麽老?我還等著他日你接老爺子的班當宰相呢!這次要求住到我這兒或是晉王府,是大哥你的主意吧?這種二賭其一的主意,太有你的風格了。”
“是我的主意。”越大老爺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越千秋,“可如果沒有千秋,也辦不到。”
“那是,這賊小子一看就是老爺子栽培出來的,別人家出不了這種小妖孽!”
見越千秋一臉我懶得理你的表情,越小四這才看向了皮笑肉不笑的嚴詡,伸出雙手眨了眨眼睛道:“阿詡,要不要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嚴詡一動不動地看著越小四,突然大步走上前來,同樣張開了雙手。然而,那所謂的擁抱卻在最後一刻變成了雙拳出擊外加一腳飛踹。
然而,對於越小四來說,這簡直是完全意料之中的一擊,他一個敏捷的後竄躲過了這一腳,隨即哈哈大笑道:“屋子裡太小,要打外頭打!”
“好,我等這一天都快等瘋了!”
眼見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家夥先後撞開門簾出了屋子,不消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勁氣充盈的拳擊聲,越千秋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沒好氣地嘀咕道:“真沒新意……”
越大老爺當然知道越千秋是什麽意思。
他雖說不曾親眼目睹,但那一年回到金陵後也聽家裡越老太爺說過,想當初越小四那一次以北燕副使的名義到金陵時,約了越千秋在清平館會面,結果趕過去的嚴詡也曾經和人氣急敗壞打了一架。想想這兩個年少時就最投契,如今卻天各一方,他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打一打也好。”
“是呀,他們這一打,人人都會覺得咱們住在這兒,蘭陵郡王很不高興。以後他們天天打時時打,人家也就司空見慣了。”越千秋懶得出去看這場龍爭虎鬥,一屁股坐下之後就托著腮幫子道,“可是,看老爹那樣子,他真的會回去嗎?”
盡管在越小四的面前從來沒叫過爹這個字,可此時他終究叫了一聲。
而越大老爺卻沒注意到這點,臉上露出了猶疑之色。盡管小弟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吳人,甚至曾經領著一支流寇將北燕後方攪和得一團亂,如今哪怕封了蘭陵郡王也一樣心系故國,可是,讓他這個最最任性妄為的弟弟回到南邊那個最講禮儀規矩的地方,豈不是會憋屈死?
可老爺子已經老了,難不成真的要父子再不相見?
越千秋輕輕聳了聳肩,沒有再去刺激越大老爺,可他心裡卻知道,盡管他在金陵也曾經飛揚跋扈,肆無忌憚,後頭有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撐腰,皇帝也縱容著,可像之前那樣驚險刺激的殺人經歷,也只有北燕這種地方才有,更不要說直接衝到長樂郡王府大鬧一場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越小四都是那種肆無忌憚,不喜歡拘束的人。在北燕這種因為皇帝毫無顧忌,於是臣下也毫無顧忌的地方,真的挺過癮。
當然,他可不會不回去,金陵還有爺爺呢!
耳聽得外間那兩個人的激烈打鬥聲仿佛漸漸有些雷聲大雨點小了,越千秋這才來到了門前。然而,他剛掀開門簾,就只聽外頭傳來了一聲嚷嚷:“郡王,大公主和十二公主來了。”
聽到這話,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大聲打趣道:“喲,原來是爭夫的公主們又來了!”
幾乎是他這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大公主和十二公主先後衝進了院子,恰好看見她們的心上人和嚴詡正打得難解難分,一時卻也顧不得越千秋的揶揄。
可還不等她們設法制止,就只見嚴詡突然收手疾退,而另一邊也非常有默契地放手,三兩步就來到了她們身邊,有些不善地瞥了她們一眼。
“外頭人怎麽放你們進來的?”越小四那臉色和眼神都非常不好,“難不成我這蘭陵郡王府成了紙糊的了?誰都能來?”
“長珙哥哥……”十二公主叫了一聲,見這撒嬌根本沒用,她只能咬咬牙道,“是我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們讓路的,他們當然誰也不敢攔我!”
越小四簡直給氣瘋了。要不是最後一道防線還有那麽一點點作用,要不是他正好在和嚴詡活動筋骨,這萬一被人看到他和南朝使團的人在房裡相談甚歡,這一大堆人豈不是都要陷進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也不看幽怨的十二公主和面無表情的大公主,一時怒喝了一聲。
“傳令下去,今天一路上遇到過兩位公主卻沒吭聲的,甭管本來是幹什麽的,全都給我自己去領二十鞭子,然後滾去刷馬廄!哼,我這王府還有規矩,放人進來都不曉得吱一聲,我還養你們幹什麽!”
大公主登時面色巨變,可她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卻只見越小四沒好氣地看著她道:“帶上小十二,跟我到書房去……都這麽大的人了,居然這麽沒腦子,我簡直服了你們!”
眼見嚴詡又好氣又好笑地目送著那一男兩女離去,而散在四周圍的護衛似乎也都紛紛收隊跟了過去,越千秋這才走到嚴詡身邊,小聲說道:“師父,我怎麽覺著這不是桃花運,是桃花劫呢?”
“你小子說得還不準確。”嚴詡笑著揉了揉越千秋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說,“這不是桃花劫,是桃花債!”
屋子裡的越大老爺聽著這師徒倆肆無忌憚的調侃,忍不住啞然失笑。
不論小四肯不肯回去,在這個同樣屬於敵國的地方,他們至少能先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