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無緣無故和人對拚了一場,哪怕沒有特別嚴重的內外傷,但各種青紫紅腫卻少不了,可甄容並沒有試圖過問晉王蕭敬先究竟和越千秋商談了什麽。尤其是在越千秋竟然擺明車馬要和那位蘭陵郡王蕭長珙談條件時,他在微微遲疑過後,就悄悄轉身離開了。
越小四也顧不得甄容,惡狠狠盯著越千秋,好一陣子方才冷哼道:“到我書房來!”
然而,當越千秋跟著那個滿身透著我煩著別理我氣息的家夥,踏入了那間所謂的書房時,他就忍不住愣了一愣,瞅了一眼外頭那層層密布仿佛生怕自己逃跑的侍衛,他用腳後跟把門磕上,隨即就沒好氣地說:“書架子層層疊疊,書就稀稀拉拉那麽幾本,這也叫書房?”
“哪來那麽多廢話,北燕的話容易說,可北燕文字我好容易才認全,這還幸虧我冒充的是平安那個在山野之地長大的未婚夫,否則早就露出破綻了,誰還樂意翻這些破書?反正就是些從南邊翻譯過來的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我還用得著看這些鬼畫符?”
抱怨過之後,越小四就沒好氣地一拍扶手:“你小子趕緊給我說,到底和蕭敬先商量了什麽?凡事就把你老子撇開,你眼裡太沒我這個爹了!”
見越小四這會兒大剌剌以父親自居,越千秋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轉述蕭敬先那些駭人聽聞的言語,而是輕聲說道:“我想先見見平安公主。”
“呃……”
原本滿身火氣兼且滿身是刺的越小四,此時卻一下子怔住了。一貫不喜歡做事拖泥帶水的他此時此刻竟是破天荒猶疑了一下,就連說話也沒剛剛那麽衝了:“怎麽在這關頭想起要見她了?眼下不是時候吧?”
“如果聽了北燕皇帝的,日後只怕時時刻刻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恐怕沒機會再去見她了。可如果聽了蕭敬先的,將來更是得九死一生,更不會有那閑工夫去見她。好歹也是爺爺最想見一見的兒媳婦,我好容易來了一次北燕,要是再不見一面,我怎麽對得起爺爺?”
雖說越千秋不提這也是去見名義上的母親,可自己連一聲爹都還沒收獲到,越小四當然更不會去埋怨這便宜兒子一聲母親都不肯叫。他眉頭大皺,甚至連質問越千秋到底有什麽事情瞞著他的心思都有些淡了。
他沉著臉足足思量了好一會兒,最終方才問道:“你確定真的要這時候去?不會太扎眼?”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堅持道:“我對蕭敬先說,任憑是誰,遇到這樣的巨變,都不是那麽容易想通的。讓他容我歇兩天。至於皇上那兒,我想你應該能糊弄過去。明天就去,想來有你陪著,別人暫時沒空盯我。至少對爺爺也好,對我自己也好,這一趟北燕走得都有個交待!”
“算是我這輩子欠了你小子的!”越小四氣咻咻地迸出了一句話,隨即霍然起身道,“明天去就明天去,我先得入宮去討句話,否則誰敢帶你這個假太子出城……好好在府裡等著,不許亂跑!”
眼看越小四大步離去,越千秋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倒不是不願意和越小四說,可蕭敬先所謀實在是太大,他也得好好消化這麽一件事,趁著去見一見那位在他心目中實在傳奇的平安公主,把心態調整過來。而且,他得先安撫好那些和他一樣被“扔下”的人才行。
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和甄容還有剩下那些人,和當初的慶豐年等人境遇真的挺相似!
當越千秋去安撫使團之中剩下的小狗小貓兩三隻,越小四氣衝衝再次進宮的時候,老參堂內院卻一片安靜。這兩日此地迎來了好幾次官兵搜查,可卻因為尚在整修,再加上在這兒栽倒了一位親王兩位郡王的關系,每次官兵都是草草看看就敷衍了過去。
此時此刻,嚴詡終於耐不住這死一般的寂靜了,重重一捶扶手就叫道:“這算什麽!自己人都騙,你還居然打昏了我和慶豐年帶到這來!”
“要瞞過敵人,就得先瞞過自己人。”
說出這句話的男子從書架背後的陰影中走出來,竟是個子高瘦的越影。見嚴詡滿臉不服氣,他面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說出來的話卻頗為犀利。
“如果沒有你們這三個身份非同一般的人一塊出面,充當障眼法,一次兩次鬧出那樣絕大的風波,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其他的事情做得不會那麽順利。和上次劉戴二位將軍南歸帶的那四家不同,那兩位北燕軍中大將並不打算叛出北燕,投我大吳,只是不甘因廢太子的緣故被廢置終身。這些年來,北燕這位喜怒無常的皇帝實在是讓太多人忍無可忍。”
嚴詡隻覺得心裡也好,喉嚨口也好,全都噎得難受:“可這種事為什麽出發之前不早說?還有你們什麽時候把雲霄子和彭明這些老頑固也說動的?”
“老太爺早就親自出馬見了青城掌門雲中子。彭明和其他幾個,老太爺一一見了。他們之前圍繞甄容的那些謀算看似天衣無縫,實則破綻百出,老太爺細細點明之後,他們自然心悅誠服放棄了。畢竟,憑一塊紋身就說甄容是什麽前朝廢太子之子的說法,太牽強。更何況,秋狩司連蕭王孫的名頭都瞎編出來了,足可見早有準備。從這一點來說,千秋做得很明智。”
越影沒有回答嚴詡為什麽不早說,卻非常爽快地解釋了如何說動的那些相關人士。
“此次若不是動用那些武林人士的暗線,那兩位大將軍龐大的家屬是不可能南遷成功的。現在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們才能豁出去和那位皇帝做一場。”
見越影越說越有理,嚴詡非但沒釋然,反而更火冒三丈:“那你和越老太爺算無遺策,可為什麽獨獨把千秋留下?還有甄容和剩下的人!”
“一來是因為有四老爺在,他總會想辦法護著千秋他們。”
盡管對越小四是亦師亦友,越大老爺此時又不在,越影此時的稱呼卻顯得非常正式,一如既往把自己當成是越家的家臣,見嚴詡一臉少和我來這套的表情,他這才若無其事地說,“二來,和遷移那兩位的家眷相比,老太爺更希望能夠爭取一個人。”
嚴詡脫口而出道:“誰?”
“晉王蕭敬先。”
見嚴詡瞬間倒吸一口涼氣,越影這才淡淡地說:“當然,如果不行,就憑你我,把九公子搶出來,卻也不是辦不到的。北燕皇帝就算再瘋,難道真的會隨便封一個太子?”
嚴詡這才終於緩和了一點表情。他臉色微妙地看著越影,滿臉沒好氣地說:“虧我們之前還以為是為了徐厚聰來的,敢情全都被你們蒙在鼓裡!越大人呢,他也被騙了?”
“自然是一視同仁,大老爺不知道,就連四老爺也一無所知。”越影微微一笑,隨即才若無其事地說,“大老爺昨天拜訪過的那些傾向於和我朝和談的北燕官員,此番恐怕要受到不小的連累。如果能見風使舵也許還能保住,若是不肯轉彎,只怕皇帝會大開殺戒。”
嚴詡到這時候哪裡還不明白越老太爺的謀算,登時氣呼呼地說:“沒了這些心思冷靜的主和派,主戰派的勢力就會空前抬頭。然而,在國內叛亂的情況下卻硬是大打,後果就說不好了。既然北燕要打,小敲小打,不如含恨大打!我沒說錯吧?”
越影淡淡地點頭:“沒錯。”
嚴詡想到昨天在這兒醒過來後,遇到剛被老參堂“挖”過來當夥計的二戒時,某人那滿臉傻樣,他終於忍不住拍了拍額頭,良久才無精打采地歎了一口氣。
“好嘛,怪不得你說,天豐行整個賣了給鹹寧郡王,正好給竺大將軍添軍費……當然,剛剛接手覺得賺了大便宜的那位一定會捶胸頓足。可你別告訴我,老太爺也來了北燕!”
越影見嚴詡挫敗得無以複加,他那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寡淡的笑容:“老太爺一把年紀了,想過來也過不來。他在竺大將軍那兒,隨時等著迎接各位出使北燕建功而還的英雄!”
“屁的英雄,什麽都沒乾也叫英雄嗎?”嚴詡氣得咬牙切齒,“千秋好歹還跟著那個北燕皇帝橫衝直撞,幾乎就被人當成了北燕準太子,我簡直就是白跑!”
“暗線上縱使獲得了再大功勳,卻也要歸功於明面上承擔了最大風險的使團。”
越影沒有給嚴詡反唇相譏的機會,淡淡地說道:“再說,誰說你白來的?哪怕如今前頭那半截全都做得還算成功,但如何脫離,如何按照千秋之前循序漸進的布置繼續給徐厚聰挖坑,全都還需要你。”
見嚴詡果然面色更加霽和,越影心想越老太爺對嚴詡的心思真是摸準到了極致,等到又安撫了人幾句,把人留在屋子裡,他悄然出門時,就只見二戒正在院子裡和慶豐年小猴子說話。那個昨天被拎過來時還暈乎乎的和尚,這會兒卻是口若懸河,把兩小忽悠得團團轉。
自從潛入北燕之後一直繃緊神經的他,此時終於稍稍覺得輕松了一些,卻有些遺憾之前倉促之下,沒法給越小四和越千秋留任何消息。畢竟,沒人想到皇帝利用這次突如其來的祭陵放出那樣的消息,引誘得一堆人為之瘋狂。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可如果是那對父子,應該不至於一味自怨自艾……
他定了定神,避過那一大一小,等到前頭見到謝筱筱時,他方才拱了拱手說:“這次的事情雖說是杜兄托付,但如果沒有謝姑娘你和其他人竭力相助,也不會這麽順利。接下來恐怕還會有很多層出不窮的事,還請謝姑娘多包涵。”
“影爺您客氣了。”謝筱筱嘴角一挑,客客氣氣地回禮,暗中有些犯嘀咕。
越千秋那家夥可恨歸可恨,但給老參堂帶來的好處卻是實打實的。越千秋再加上蕭敬先送來的賠償,足夠蓋四個老參堂都有得剩!可就在她分心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越影的話。
“但接下來上京風雨飄搖,區區一個徐厚聰未必就能明哲保身,老參堂最好能另找一個更加穩妥的靠山。比方說,如今暫時讓九公子他們寄居的蘭陵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