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剛剛隻覺得鼻梁都快撞斷了,這會兒坐在地上揉著酸痛的鼻子,把那大個頭暗自咒罵了一個半死,可越千秋和人就打了這麽兩下,突然就不打了,竟是一來一往打起了機鋒,最後更是直指對方絕非等閑之輩,他不禁為之一呆,隨即卻反而高興了起來。要是真的敗在無名之輩手裡,他豈不是很沒面子?
和小猴子這種單純的一根筋生物不同,李力兒對於越千秋的這番話,明顯反應要大許多。面對一個只聽說過沒實際打過交道的豪門公子,面對一個懶散自負看不出什麽優點的紈絝子弟,他下意識地降低了警惕,因此他在驟然聞聽此言時,沒能維持住古井無波的臉色。
而就在變臉的一瞬間,他就立時明白自己再次上當了!
他還想極力掩飾這點疏失,勉強裝成了若無其事的表情:“九公子想得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呵呵,我只不過是想,蕭敬先不費吹灰之力就佔了固安城,外面暫時打不過來且不去說,可城裡頭他就真的只是靠那位兵馬使嗎?會不會還有別的?嗯,那些倉皇逃跑的權貴走狗且不去說,保不齊裡頭就有他的人,但只要走了就和他扯不上關系了。”
越千秋說到這裡突然一頓,旋即詞鋒一轉道:“可是,城裡頭就那點兵馬,只要有人煽風點火,說是禦駕親征,說幾十萬兵馬平推過來,說不定那位兵馬使麾下的兵馬就會直接把他裹挾了,然後把蕭敬先再扣下。蕭敬先雙拳難敵四手,萬一被人拿下向北燕皇帝證明他們的忠誠呢?要防范這一條,在城外有再多的眼線也沒用,因為只要一個消息就能激起兵變!”
“所以我就在琢磨,如果是那樣,蕭敬先的最後倚仗是什麽?”
打量著這個衣衫破舊,相貌粗豪,可此時此刻卻臉色極其陰沉的巨漢,小猴子隻覺得自己對越千秋佩服極了。他還以為越千秋只是純粹閑極無聊,所以挑著這些市井門派玩兒,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大收獲!原來九公子之前不是發呆,是在思考,他真是白擔心!
越千秋卻不覺得自己已經大獲全勝,用腳尖捅了捅小猴子讓其趕緊爬起來,他就皮笑肉不笑地說:“李幫主可別想著殺人滅口,一來,我身份不同,而且這兩天好歹一直都在招搖過市,如今固安城現在有一小半的人認識我,更有很多人看到我進了你這兒,你一時衝動可能就壞了大事。”
“二來,我的功夫興許不如你,可我這個小兄弟一身輕功相當絕妙,打不過跑得掉。”
“三來……”越千秋拖了個長音,笑呵呵地說,“我是來探底的,不是來找茬的。而探完了底,我是來談合作的。畢竟,你應該知道,我和蕭敬先眼下在一條船上。”
這第三條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轉折,就連小猴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和力氣幫談合作?不對,應該是和蕭敬先可能埋在這的暗線談合作?這是不是有點大膽?
不過也是,越千秋什麽時候不大膽了!
李力兒同樣大吃一驚。在越千秋之前那樣四處挑人門派的孩子氣舉動之後,居然潛藏著探底的居心,而自己因為生怕下頭人一個不冷靜出大事,選擇了獨自留下面對,可就是這獨自面對再加上一時失察,他就幾乎被人洞悉了所有來歷!
他已經夠狼狽了,確實也一度生出了殺心,可越千秋竟然聲稱要談合作?
李力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極其激蕩的心情,這才壓著惱火問道:“九公子高看我們這些賣力氣的人了,我這兒有什麽可以與您合作的?”
“當然有。
”越千秋自信滿滿地迸出了三個字,見李力兒渾身繃緊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就笑呵呵地說,“只不過,我雖說是不請自來的惡客,可好歹也算是客人吧?懂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李幫主難道就請客人在院子裡說話?”李力兒躊躇良久,終究還是決定姑且聽聽越千秋說什麽,當即側身伸手請道:“那就請九公子到屋子裡說話,只是陳設簡陋,九公子還請不要見怪。”
眼看越千秋笑著往裡走,小猴子卻多了個心眼,直接竄上房頂坐了下來,笑眯眯地居高臨下說:“我在這兒望風,越九哥你有什麽事吱一聲。”
知道這與其說是望風,還不如說是生怕自己驟然發難,李力兒眼神一閃,落後越千秋一步進了居中那座屋子。
一進屋子,越千秋就聞到狹窄的堂屋裡混合著汗味以及飯菜的氣息,居中的一張大方桌油膩膩黑乎乎的,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出是油汙還是其他。除了居中的椅子,只有幾張條凳,大多是修補過的。地面凹凸不平,不少地方都已經崩裂,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絆個狗啃泥。
他那嗅覺雖不如小猴子敏銳,可也被這股味兒衝得微微一皺眉。
對於這輩子投胎在哪家都不知道,卻遇到了越老太爺的越千秋來說,他真是第一次踏足如此糟糕的環境。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李力兒正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因此他直接抱手一笑道:“李幫主確實令人佩服,能夠把兵帶好的是人才,但能把烏合之眾捏合在一起,卻是英豪。”
對於越千秋就這麽一口咬定他的身份,李力兒也懶得多辯解什麽。破衣爛衫的的他毫不客氣地直接往正中椅子上一坐,正要嘲笑越千秋瞧不起自己這破地方連坐都不敢時,他卻只見越千秋東張西望之後,直接跳上一張條凳,竟是一屁股在那張髒兮兮的桌子上坐下了,他不由得收起了最後那點鄙夷不屑。
“九公子到底想說什麽?”
“能幫蕭敬先做事,還在這種地方隱藏了這麽久,我當然不會癡心妄想讓你叛了他,畢竟我和他現在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可是,你想過沒有,萬一城中兵馬有什麽騷動,力氣幫的人被你組織起來將亂兵彈壓下去,你的人死傷且不提,日後怎麽辦?”
越千秋眯縫眼睛,微微笑道:“蕭敬先和我們不會一直呆在固安的,我們一走,這兒又是北燕的地盤,你和那些已經打上了蕭字印記的人能留在固安麽?不能吧。那麽,你們要麽離開固安,繼續找地方潛伏,從頭開始,可你敢保證沒有聰明人記下你們做的事,回頭向朝廷告發?一旦朝廷發下海捕文書,你們在北燕還有立錐之地嗎?”
他一面說一面屈下了另一根手指頭:“要麽,去當流寇。可北燕皇帝這一次是挾怒而來,要是我沒猜錯,他就是丟下上京不管,也要把這固安城附近的流寇好好清一清,所以這也是死路一條。”
“再要麽,你們跟著我們南下投吳,可且不說大吳是否會接受一批來歷不明的人,就說你們之中大部分人,恐怕也是不願意叛離故國的吧?”
說到這裡,他才雙手往大腿上一擱,雙手托著下巴,笑呵呵地說:“所以,一旦暴露,你們就幾乎無路可走了,你忍心拖著那麽多敬愛服膺你的人走一條絕路?”
李力兒在越千秋逐條分析的時候,就不自覺地輕輕捏著拳頭,然而,那哢哢作響的聲音卻在越千秋最後一句話時戛然而止。他微微垂下了眼瞼,心情掙扎。明知道自己是死士,闔家老幼都是蕭敬先妥善安置,這條命賣了也是應當,可下頭那些弟兄們,那卻都是無辜的。
他收的都是挺講義氣的漢子,以至於他自己那顆已經很冷硬的心,卻因為這些人的緣故漸漸熱了起來,否則他今天也不會單獨留下,想要把越千秋給應付過去。
“你到底想怎樣?”迸出這六個字時,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明顯流露出了動搖和軟弱。
越千秋對今天的進展很滿意。他之前心情不好歸不好,可也不會單純自怨自艾,腦子還是沒有放空的。和越影談過之後,昨天到今天他一家一家試探性地挑過去,到了最後力氣幫的時候,他終於有了收獲。
然而,如果不是李力兒把其他人都遣退,選擇了獨自面對他,他也不會說這麽多。李力兒大可選擇自己避而不見,讓手下那些苦力來抵擋他!而李力兒既然獨自留下,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斷和謀劃有一定的成功可能。
所以,眼見切切實實說動了這家夥, 他就笑眯眯地說:“我想的是,如果徹底杜絕城中兵馬出現動亂的可能,你們不用暴露呢?”
李力兒登時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問道:“九公子有什麽妙計?”
“談不上什麽妙計。”越千秋沒事人似的揪著自己的一縷頭髮,若無其事地說,“是繼續潛伏,將來發揮作用的價值大,還是眼下一次性使用,然後暴露價值大?”
沒等李力兒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很顯然,是個人都會選擇前面一種。”
“可是……”
“沒有可是。”越千秋好整以暇地看著李力兒,口氣卻很誠懇,“蕭敬先那兒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李力兒終於為之動容。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放不下這最後一點希望:“力氣幫值錢的也就是這點人,其余的別無長物,九公子想要什麽?”
“很簡單,固安城接下來肯定要狠狠地清洗一遍,我幫你一把,讓你和你的弟兄們都生存下來,然後發展壯大,不用再這樣苦哈哈地過日子。而作為代價,我不要你做什麽叛國的事。以後你在這固安城發達了,幫襯我做點生意,賺點小錢。”
“九公子開玩笑了,說穿了我只是一個苦力的頭兒,怎麽辦得到……”
李力兒又不是傻子,當即想都不想就想推搪,可緊跟著他就只見越千秋對自己挑眉一笑。
“只要你聽我的話,你很快就不是苦力頭子,你的兄弟們更不是!”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陡然聽到頭頂傳來了小猴子的聲音:“越九哥,外頭有人來了,好多人,穿得很破,看上去氣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