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桃子遙遠的憶鄰近的心Ⅲ

　　月明星稀，享用過晚餐在大圖書館中小憩的魔女望著興衝衝趕來的少年，不由疑惑問。

　　「怎麽了?代，這麽高興。」

　　「啊、帕，咳咳，帕秋莉大人....」似乎見到小惡魔投過來的目光，一下子就讓臉薄的書呆子改變了稱呼。

　　「是這樣子的，我一直在想要如何讓妖怪一下子追趕上現世之民的文明程度，可事實上，幻想鄉的文明落後現世至少百年，可是思想卻落後足足千年。」

　　「嗯，這又怎麽了?」

　　帕秋莉不明白書呆子怎麽會因為這樣而激動，這不是非常糟糕的狀況嗎?對於想推動幻想鄉自己文明的書呆子來說，沒有比頑固的思想，和落後的世界觀更頭疼的狀況吧。

　　「大天狗說要讓幻想鄉按照我的想法來改變，必須要我以支配幻想鄉的想法來行動，雪女她們不接受現世的文化，對於學習人類她們無法做到，人之裡的居民拒絕與妖怪一同生活，這是因為她們缺少交流。」

　　「哦?」

　　帕秋莉忽然露出了驚訝的目光，妖怪與人類之間，彼此畏懼著。

　　並不是只有人類才畏懼妖怪，妖怪也同樣畏懼著人類。

　　「但是，代止，你要知道，妖怪與人類之間的溝通是很困難的。你指望人類與食物對話嗎?」

　　「是啊，因為人之裡的人類在幻想鄉的地位相當於食物鏈的底層，因為幻想鄉的食物供給不足以供應整個幻想鄉，無法自給自足。」

　　「無法自給自足?」帕秋莉念著書呆子說出的詞語，忽然眼前一亮。

　　「整個幻想鄉像個監牢一樣，將人類與妖怪困在裡面，明明近在咫尺卻從未交流，不僅僅是因為食物鏈的關系，更是因為她們最初是為了生存，被逼著活下去。」

　　幻想鄉建立的最初，是妖怪被人類所驅逐，妖怪失去了畏而消失了時代。

　　妖怪的生活空間不斷被壓縮，在現世活過的妖怪學會了隱忍，學習著人類生存的方式，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

　　但是八雲紫所創造的幻想鄉，以及將一部分人類困禁在幻想鄉，所製造出來的，只是妖怪失去畏而消失時代前，那被驅趕出的默契。

　　妖怪們都依靠著這樣的微弱的畏懼過活著。

　　這反而證明了，妖怪需要人類，但人類並不需要妖怪，正是這樣的畸形關系，才導致人類大舉驅逐妖怪。

　　因為妖怪對她們真的沒有用。

　　可是，如果妖怪有了她們才可以辦得到的事呢?

　　甚至將人類從她們的菜單中排除，通過交流理解彼此兩個種族的關系呢?

　　不聆聽就不會明白他人的聲音，不去側耳傾聽，許多無法說出口的話也只能一直深埋心底。

　　到底是討厭?到底是仇恨?亦或者喜歡?還是愛?

　　這些不說出來，不去聽，就根本不會讓對方明白，自己也不會明白。

　　「所以，帕秋莉大人，幻想鄉的妖怪和人類需要的是時間，她們需要大量的時間沉澱，需要通過數不清的交流，來讓對方與了解自己的想法。」

　　說到這裡，書呆子十分的無奈。

　　雙方所欠缺的是交流，但難就難彼此都不擅長交流。

　　「忽然感到沮喪的心情。」

　　書呆子非常明白現狀，就算不願意面對，就算不想去了解，也不得不面對，也不得不了解。

　　他明白這樣的狀況就像是打了複數死結的繩子又纏在了一起，根本不知道從何而解。

　　頭緒亂成一團。

　　「代止....你還真是。」

　　帕秋莉從他的身後抱住他。

　　「真是抱歉呀，這個時候一點忙也幫不上，讓你這麽灰心，那麽沮喪。」

　　不過帕秋莉卻明白書呆子所面對的問題究竟有多棘手。

　　魔女曾經處於非常尷尬的地位，中世紀歐洲盛行過的魔女狩獵，哪怕不是歐洲人也耳熟能詳吧。

　　迫害者與被迫害者之間，如何和平共處。

　　帕秋莉也很想要有個人給她答案，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因為即使是別人給的答案，哪怕是無比正確的，她本人也未必能夠接受。

　　原諒也好，復仇也罷。

　　心胸寬闊的人選擇寬恕，心胸狹窄的人選擇仇恨。

　　如此這般，她曾經詢問過自己，哪怕她自身並不是遭受迫害的魔女，可是她能原諒那些迫害『同胞』的『人類』?

　　能否與『它們』一同前行?

　　恐怕很困難吧。

　　而人類與妖怪，幻想鄉內大部分妖怪為日本品種，少數為橫渡大海而來的種類。

　　就連帕秋莉也束手無策的問題。

　　書呆子即使得到了答案，也無法說服其他人。

　　所以說，他面對失敗，感到了灰心，遇到的挫折，停下了腳步。

　　因而沮喪的書呆子陷入了迷惘，提不起勁，找尋不到方向。

　　帕秋莉想要幫助他的想法很好的傳達了過來，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正解』。

　　「沮喪嗎?」

　　對於帕秋莉的歉意，書呆子無法接受。

　　畢竟眼下的局面，做不好的是他自己。

　　「確實有些喪氣，不過這大概是我想要勉強的結果吧，結果一下子就陷入迷宮之中了呢。」

　　「是嗎?既然這樣不好好準備，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啊。」

　　帕秋莉向著這樣的他提出了建議，非常有效的建議。

　　讓書呆子好一陣感動。

　　可是，問題並沒有解決。

　　像以博麗櫻夢為引子所發現的牽連幻想鄉的異變一樣。

　　即使知道問題所在，沒有任何解答。

　　無論多麽想要得到解答，但是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冒出來的永遠不是答案，而是不知所措的反覆否定。

　　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肯定會失敗吧。

　　這樣做真的會讓『它們』認同嗎?肯定會失敗吧。

　　這樣的做法真的可以讓大家都幸福嗎?不知道啊。

　　書呆子的自我否認，是不安。

　　一直以來連續不斷的失敗，無數次所依賴的奇跡的發生。

　　將幻想鄉的幸福，將那些所重視的朋友的性命，將那些想要珍惜一生的存在全部托付給奇跡?托付給微小的運氣與巧合，真的適合嗎?

　　......

　　......

　　但答案，早就有了。

　　正是因為這樣，才充滿著不安，唯恐因為自己的錯誤而萬劫不複，背負著是整個幻想鄉的重量，行走在鋼絲之上。

　　像是迷霧中彷徨的旅人那樣，一點一點的向前。

　　又是一天的結束。

　　吸血鬼的紅瞳，掩蓋了原本的黑眸。

　　可是書呆子仍然是書呆子。

　　將自己從妖怪與人類那曖·昧·不·清的感覺中區分出來。

　　擁有妖怪之形的他宛若少女，沐浴慟人緋月的月光，行走黑暗之上。

　　擁有人類之態的他宛若少年，向著耀眼的日輪筆直的前行，行走光明之下。

　　書呆子確實為了妖怪著想，也同樣沒有舍棄人類的打算。

　　烏黑的秀發在身後散落，又一日開始，又一日的結尾。

　　天氣漸冷，開始有霜。

　　似乎是幻想鄉秋季的最後，不知為何，從臥室的窗戶可以看得到新一日的日輪從右側漸漸升起。

　　位於北棟的二層的這屬於書呆子一家的臥室，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每天見到日升日落。

　　嘛，對吸血鬼化後的書呆子來說多少有些難受就是了。

　　雖說斯卡雷特血族對日曬的抵抗力很高，甚至可以行走於日光之下。

　　不過那種違和的難受感，即使不傷害身體也傷害精神。

　　再一次投身忙碌之中，卻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

　　無論怎麽設想，無論怎麽交流，甚至詢問了那些妖怪們的想法，和人類的想法。

　　得到的終究是無法和睦共處的答案。

　　像是努力被否定那樣的痛楚在心中彌漫，咬緊牙關繼續堅持下來，認同他這樣想法的也只是渺渺些許。

　　在帕秋莉，米斯蒂婭的關懷下，今日的工作比平時還要早結束。

　　回到臥室，不知為何十分疲憊的倒下。

　　接著，他出現了。

　　......

　　......

　　不是那距離遙遠的大前輩大閻魔，也不是那親切溫柔的好兄長的陰陽師。

　　非常短的紫色碎發的青年。

　　合身的長袍，說不出的古怪，像是道袍又不似，暗色的著裝的他，微笑的看著書呆子。

　　夢的世界。

　　月輪的招搖下，平靜而一望無際的湖泊，搖曳著小舟上。

　　彼此對視著。

　　「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出現了，還以為你繼續在解讀大閻魔篇章呢。」

　　「......」

　　他沒有的回答。

　　「我有些搞不懂自己，自己明明在努力，卻仿佛原地踏步一樣，妖怪與人類，真的無法和睦共處嗎?」

　　「......」

　　他是一位安靜的聽眾，靜靜聆聽著書呆子所傾述出的不甘心。

　　「我想要大家都能幸福，都能平安，想要遠離紛爭，但是做不到。」

　　「......」

　　他安靜的不做評價。

　　「我想了很多，但是被評為天真的想法。」

　　「......」

　　他安靜的認同了那個評價，認為書呆子很是天真。

　　「我想大家都積極點，可是回應我想法的卻根本沒有。」

　　「......」

　　那是當然的結果，他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露出這樣的感覺。

　　「最後，我連我自己的想法都無法接受。」

　　「......」

　　連自己也無法說服，又怎麽說服他人?

　　「因為確實很天真啊，因為確實很愚蠢啊。」

　　「......」

　　他還是那樣的安靜。

　　「我根本沒有背負期待，背負責任的力量！我太天真了，也太傲慢了，認為自己可以做好，但是，無論是作為賢者所需要的智慧，還是作為需要大魔法使所需要的知識，我統統都沒有啊。」

　　「......」

　　他看著那擁有許多卻有著一無所有的不安的書呆子變得沮喪。

　　「永琳師匠說我無論妖怪、賢者、大魔法使甚至醫師都可以同時做到，可是，我感受不到啊。」

　　「......」

　　他看著書呆子的信心消散。

　　「我是這麽的怯弱，是那麽的....」

　　對面的『他』消失了，繁星以中央的月輪彌漫四周的夜空，明亮的夜晚，無邊際的湖泊之上，搖曳的無數隻小舟中，書呆子躺了下去。

　　想要傾述的對象，根本不存在。

　　想要解決的辦法，並不會因為傾述而出現。

　　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無法解決這樣的問題。

　　想要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想要一個人解決問題的想法，果然是因為焦急嗎?

　　一次一次認為是失敗，但依賴著運氣得到不算壞的結果，讓書呆子、讓他產生了焦慮，產生了不安。

　　信心的一次又一次的坍塌，讓他深處迷霧之中，行走鋼絲之上，還背負著幻想鄉/期待。

　　「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好?」

　　已經19歲的青年/少年/少女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就算已經確定了目標，卻根本找不到實現的手段。

　　書呆子就像是幼稚園的小孩子發誓要成為總統，可是究竟怎麽成為總統，成為總統所需要的知識，所需要掌握的技能，統統的不知道。

　　朝陽依然的閃耀。

　　不過就算感到很辛苦，也要保持不枯萎的笑容。

　　書呆子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嘴唇輕觸了身邊兩位依賴著他的妻子的嘴唇。

　　經過洗漱後，在歎息聲中，從衣櫃中取出『衣裙』無奈的裝扮起來。

　　在迷惘， 在彷徨，跌倒爬起，人生本身就是不斷重複失敗重複挫折重複振作重複成功。

　　向著憧憬的背影追趕，從失敗上跨過。

　　幸福的未來並不是因為偶然造成的。

　　依靠學習，依靠模仿，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也一次又一次的爬起，就這麽簡單。

　　哪怕前進的步子非常小，哪怕狠狠跌倒，摔破了膝蓋難以站起，可是當你放棄的時候，一切就都結束了。

　　作為賢者候補的自己，完全不成熟，甚至猶若空白，天真的想法，甜到嚇人的做法，但沒有關系，這是書呆子他自己所決定的方向，哪怕艱難，哪怕踏出的每一次都非常小的一步。

　　也不能被焦急，也不能被焦慮給動搖。

　　行走鋼絲之上。

　　作為魔法使的自己，同樣的稚嫩，將魔法當作萬能的奇跡，不對的，魔法並不是奇跡，也不是萬能的，真正能藉以魔法，讓魔法變成萬能，變成奇跡的，是驅使魔法的人。

　　不能盲目，不能自大，謙卑，謙虛，一點一點的吸收。

　　緩慢著攀爬知識的喜馬拉雅山。

　　......

　　......

　　「早上好，帕秋莉大人，米斯琪～，小惡魔似乎已經起來了呀。」

　　一如既往，哪怕緩慢，也一樣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