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頭皮一緊,忙舉起來長刀,只是再仔細聽聽,這漢子又皺眉。 屋子裡要是傳出去動靜,圍在外面那些人一定會峰湧而至。
到時候更難脫身!
想來想去,郭北臉上狠厲之色一閃,將長刀交到左手上,而後探身由靴筒子裡摸出來短刀。
他在屋裡換刀抽刀,好一通忙活,剛拿了短刀在手,門外有人捏了腔調兒道:“自己人。”
郭北一怔,怔忡過來探身向門板靠過去,壓了嗓子問:“是誰?”
門外那人“嗤”聲冷笑道:“再問東問西,怕是外頭那些人便會衝進來。”說罷,稍稍一頓,又不耐煩道“你走不走?”
就算現在被圍在破院子裡,冷不丁有人這時這刻說這番話,郭北也是將信將疑,想了想,湊上去小心貼了門板,就著上頭縫隙,眯眼往外看。
他剛貼上,外頭那人又嗤地一笑,小聲道:“你還不知道……罷了,衣裳丟地上了,要是想逃走,速速換了。”
隔著門縫,郭北只看見外頭人影子一恍,轉瞬之間便失了蹤影。
能夠貼身跟著陳元膺,這漢子又豈會是笨人?
聽聽外頭沒有了動靜,郭北眼珠子一轉,拿刀尖兒剌住門縫子一挑,門板子頓時開了道縫隙。
郭北探身向外望去,院子裡空空如也。再看門口地上,果然扔了黑呼呼一團衣裳。
“真是自己人?”
郭北用刀尖兒將衣裳挑過來,皺眉想想,便脫了身上箭袖胡服,拎起地上這件兒穿了。
先前有些發昏的月色,這會兒全然躲去了雲後,夜色愈暗……愈沉。
廊下又重新點了燈籠。
風吹的燈籠晃晃蕩蕩,燭光亦是隨著明滅閃爍,搖曳不定。
謝薑抬眼看看天色,便進屋在榻座上坐下。
北鬥拎了茶壺,緊趕上前倒茶:“夫人,四哥去了不回來,新月去望月樓也不回來……不如奴婢去看看。”
謝薑揣了杯子,隻覺熱氣透過抔壁,暖暖的甚是舒服,便使手捧了,道:“想去哪看看?嗯,是抓綠衣人,還是去望月樓?”
北鬥將茶壺放桌上,嘟了嘴,道:“陳郎君蕭郎君要告辭,新月一個去送就夠了,不如奴婢拿了棒槌去抓那個狗賊。”
謝薑垂眸看了茶盞,沒有開口……
從前院到後院,走路不過半刻,現下烏四走了有半個時辰,而他走前,綠衣人已被圍在空院子裡。
要是抓了人,烏四早該回來稟報……
現下沒有回來,怕是那邊出了岔子……
謝薑翹起指尖兒輕叩抔沿。
眼見她面上淡淡,手指叩著抔子,似乎垂下眼睫想事兒,北鬥吐吐舌頭,彎腰便要去捅碳爐,剛拿起來鐵扡子,門外腳步聲漸奔漸近。
小丫頭便“咣當!”扔下鐵杄子,抬眼看門外。
謝薑亦扭臉去看……
烏四頭上汗水淋漓,好像剛才跑了幾十裡路。
隻這會兒連擦也顧不上擦,三兩步進來廳內。
謝薑心下一沉,淡聲問:“怎麽回事?”
烏四上前揖禮道:“回夫人,偷東西的賊子跑了。”
先前烏四沒有回來時,謝薑心裡便思忖情形不妙,這會兒聽了,反倒平靜下來,想了想問:“方才不是圍著麽?且牆外又有蕭家眾人,這人是怎樣脫的身?”
烏四低聲道:“仆於十一十二進去時,便見人去屋空,隻門前扔了件衣裳。”說到這裡,
抬頭覷了眼謝薑。 謝薑神色如常,隻轉眸望向廊外,仿佛透過重重夜暮,直望出無邊無際。
烏四臉色一變,急忙垂下眼瞼。
良久……
謝薑回眸掃了眼屋內,“嗤”的一笑道:“就算逃了又如何?只要……。”說了半句,陡然音調兒一頓,轉眼看了烏四,道:“下去罷。”
烏四低頭躬身,道:“仆告退。”直退步到了門邊,這才轉身出廳。
夜色昏黑如墨,幾點星子印在天幕之上,朦朦朧朧,好似遮了霧,蒙了沙塵。
四下裡一片寂靜……
櫟陽城東街。
靠近菜市口有條巷子,因平素總有人擠在巷口擺攤賣菜,且巷子裡的人家,又多是做販菜生意,此巷便叫了菜籽巷。
菜籽巷盡頭,正對巷口有戶人家,此時正屋裡燈火通明。
陳元膺一手搭了絨抌,另隻手,四拫手指在膝上拍了,拍不兩下,聽見外頭似有腳步聲,便手勢一頓,冷聲吩咐道:“去開門!”
行舟本來就垂手站在門邊,聽了這話,便側過身子開門,隻手伸出去剛摸住門閂,“吱嘎”門扇由外向內,應聲而開。
郭北抬腿邁進屋內,瞅見陳元膺兩眼向這方一瞟,忙三步並做兩步上前揖禮,道:“屬下見過君候。”
陳元膺沒有開口,隻眸光由他身上,從上至下一掃,展了眉問:“換衣裳了?”
郭北扯扯身上那件灰撲撲,髒兮兮,上頭仿似積了陳年老油的布袍,苦笑道:“若不是換上它,屬下興許就回不來了。“
其實不消這漢子說,個中情形,陳元膺只怕比郭北更清楚。
當下陳元膺略過這些不提,隻眸光一閃,淡聲問:“東西到手了麽?“
袍子上油煙味,溲菜味熏的郭北頭痛,隻這會兒脫又不能脫,便隻好強忍著,皺眉道:“屬下幸不辱命。”
說著話,掀開衣襟,從中掏出一團似硬似軟,仿佛皮卷一樣的物什,捧了遞上。
日思夜想的東西到了手,陳元膺一時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人道九夫人智計無雙,也不過如此……。”
抬手接過,捏了邊角一抖,皮卷刹時展開。
陳元膺笑聲嘎然而止!
皮卷上沒有亭台水榭,更沒有漫舞美人兒,隻墨汁淋漓四個大字,千年萬年。
“這是……。”
郭北盯著畫,一時倒忘了自家上了當,偷錯了東西,更忘了去看陳元膺臉色,隻一臉茫然不解問:“君候,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嗯?”
陳元膺臉色鐵青,劈手將皮卷扔在地上,咬牙道:“可恨!”
平素再是生氣,就算心裡要將人剝皮抽骨,拆吃入腹,元膺面上也是半點不會露。
這回,沒有拿回人皮畫倒在其次,隻這四個字倒激的他冒火:“小婦人膽敢……膽敢……可惱!可恨!”
眼見他一時“咚咚”捶床榻,一時又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直似要拎刀砍七八十來個人才能消火的勢頭。
郭北行舟,連同屋外一乾手下,一時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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