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裡有事兒,這一晚謝薑是睡睡醒醒,天將蒙蒙亮的時候她便下了馬車。
看守的幾個護侍見她悠哉恁哉,不過是圍著馬車活動腿腳,便自顧躲在樹後歇息。
謝薑轉到了溪邊,瞅瞅四下無人,她便掏了帕子出來洗,方洗了兩把,果然聽見烏鐵山在對面兒小小聲問:“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謝薑輕聲道:“我推測陳元膺怕是於附近埋伏了人手,蕭郎君他……。”
她說了半截兒便止住。然而內裡的意思卻已點的透澈。陳元膺以自己做餌。
烏鐵山默了片刻,低聲道:“放心,靳十昨晚發現情形不對,便又連夜下山稟報了蕭郎君。”
說到這裡,這漢子探身瞄瞄周圍,眼見那些個護侍仍蹲在樹林裡低聲調笑,並沒有人注意這邊,便轉回來看了謝薑道:“蕭郎君已上山了。”
已經上山了?知道有埋伏還上山!謝薑心下一沉,正待再問,聽見有護侍遠遠喊:“見過侯爺!”
謝薑眸子一轉,便站起來。
遠遠望見車門大開,陳元膺眉頭一皺,上前施禮的護侍覷見,忙抬手指指小溪:“候爺,九夫人在溪邊。”
陳元膺眸子自這人臉上一瞟,轉瞬便往溪邊搜索,恰好謝薑轉過身來,兩人眸光一碰。
元膺咳了一聲,勾了唇角道:“有好友前來……夫人可要見上一見?”
既然昨晚上推測出陳元膺的真實用意,現下對於他知曉蕭儀上山,自然亦在謝薑意料之中。
隻意料歸意料,謝薑臉上卻仍舊做出付驚訝來:“候爺所謂的“好友”,不知是候爺之好友還是本夫人之好友?”
聽她這麽問,護侍眼眸閃了幾閃,上前貼著元膺低聲嘀咕了幾句,元膺聽著話兒,眸子向車內溜溜一掃,點頭道:“嗯,先退下。”
護侍躬身揖禮退下。
元膺負手看了謝薑,一側唇角向上一勾,似笑非笑問:“是誰之好友……夫人難道不知?”
謝薑微微一笑,邊拿帕子擦手,邊閑閑向馬車走:“候爺這麽問……本夫人不知道是甚麽意思?”
狡詐婦人,事到如今還嘴硬!
元膺暗自咬牙,幸虧用了外松內緊之計,若不然這個小婦人又怎麽放出去消息?她放不出去消息,又怎會引得蕭儀那廝前來?
隻再往深裡一想,元膺心底又怵然一驚,昨晚上能有人無聲無息送來被褥,亦能神不知鬼不覺救了這個小婦人離開……隻不知道這個小婦人為甚沒有走?難不成她又想施什麽詭計來?
再是心思深沉,再是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元膺看著謝薑時,眸底也露出幾分疑。
謝薑沒有看他,隻施施然走到車前,展開濕帕子往車門上一搭,再轉回身時,使淡然笑道:“候爺不是說有友人來了,且去迎罷。”
她越是氣定神閑,元膺越是起疑,這小婦人詭詐成性,當此之際,自己需萬萬小心!
隻心裡警醒是心裡警醒,元膺臉上卻是半分不露,對視了謝薑勾唇一笑,側身道:“夫人……請!”
方說得“請”,天空“嘭!”的一聲,炸起來一蓬紫色煙花,煙花如細雨般由空中四散而落,還沒有落盡,又一篷煙花帶了尖嘯直竄天際,隨之又炸裂開來。
其時謝薑站在馬車旁,馬車離小溪約有四五丈。四周護侍抬頭望天,正迷茫不知所措時,烏鐵山身形一閃,由溪邊直竄而出。
元膺嚇了一跳,不由後退大喊:“來人!”只是這人喊時,正是第二篷焰花爆裂,“嘭”然大響中恰恰壓去了他的聲音。
烏鐵山在兩人之間一頓,
轉身先向謝薑施禮:“夫人受驚了。”說罷,轉過來向陳元膺一抬下頜,沉聲道:“某要殺你,總在瞬息之間。”言外的意思便是,現在不殺你。
元膺一時臉色鐵青。
謝薑心裡卻是有數,烏鐵山必是怕煙火訊號一出,陳元膺會令人拿捏自己。
只是,她這邊兒眉尖兒一蹙,剛要開口,遠處便有人漫聲道:“陳候別來無恙乎?”
此聲清越朗朗,說不出的舒緩悠閑,令人聽了,倒真像是好友相見寒喧。
謝薑不由回過身去。
便見蕭儀負手而來,眸子深深與她一對,挑唇笑了一笑。
這人這麽笑……怎麽有些奇怪?謝薑心裡念頭一閃,便見這人轉眸看了陳元膺道:“林子裡那些人……。”說了半截兒唇角一挑,淡淡道:“陳候不若令人去探一探。”
方才焰火爆裂時,元膺便察覺到不妙,此時再聽蕭儀如此半露不露,他臉色更是難看。
隻這人原本就是個陰沉性子,心下再是心急火燎,嘴角卻是冷冷一挑,看了眼謝薑,轉而又看了蕭儀:“本候且去更衣。”說罷,抬腳便往茅屋去,他一動,周遭幾個護侍便前後一分,四人呼啦啦隨在他身後,另四人仍守在車旁。
謝薑一挑眉尖兒,轉而去看蕭儀。
蕭儀直走到她身前方才停下步子,眸子在謝薑小臉兒上一凝,微微探身問:“夫人……是不是有甚麽話要問?”
謝薑歎了口氣, 輕聲道:“郎君可知烏六在梁國,烏十一與蕭家護侍在楚國……亦已截下了人皮畫。”
蕭儀看了她的小臉兒,略一點頭:“我知。”
知道還來?謝薑看著這人笑意溫溫,似乎壓拫兒就沒有聽自己說了什麽話,不由又道:“人皮畫上標記了陳王父子近些年收刮的財物,攏絡的各國權貴……既然畫在手上,陳元膺只會將我乖乖送回去,你何苦……。”
蕭儀笑意微斂,低聲道:“現下陳國二十五萬大軍屯於封國邊境,另十萬大軍已攻下刁城。“
刁城,東鄰封國酸束,是楚國與封國接壤的邊陲重城。
謝薑眉尖兒微攏。
蕭儀又道:“陳元膺大軍壓境,偌若他以人皮畫為退兵條件,介時小封王為了保住王位,有七八分會令你交畫,而他攻下刁城……亦是逼迫我交畫。”
情形竟然如此!怪不得陳元膺不下山!
謝薑抬手扶額,自己實是大意,隻想到以人皮畫脅迫陳國退兵,全然忘了小封王為著苟安,亦會借陳元膺之手除去王氏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現下局勢已亂了……
“毋需擔心。”蕭儀眸子由她微皺的眉間一凝,轉瞬落在她低瞼的眼睫上,緩聲道:“過了今晚……陳元膺只怕便會無瑕他顧。”
說罷,蕭儀唇角一挑,指指馬車道:“此間山風凜冽,夫人不若上去歇一歇。”
這人一派悠閑自在,似乎篤定十分。謝薑心裡一動,轉身上了馬車。
蕭儀亦是撩起袍擺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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