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練的腳步不快,但既然能見到赤練,距離衛莊也就不遠了。
走了沒多久功夫,便看到茂密的叢林中驟然一片開闊,被苔蘚覆蓋的綠色地面,竟然隱隱顯出幾級台階,那刀削斧鑿的痕跡,很明顯是人工開鑿。
而台階的上面,有一座巨大的石頭雕刻的座椅,座椅上,正坐著一個似睡非睡的黑袍男子。
他似乎睡著了,用一隻手指支撐著雙眼中間的眉骨,低頭不語。他的手非常粗大,從外側就能看見的老繭說明他是個用劍的高手,右手的食指上,帶著一枚銅製的方戒。
男子玄色華貴的大氅下看不清身材,但卻讓人覺得他的身材必定很精壯,雪白的長發垂下來,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霸道氣息以這座石椅為中心,狠狠地朝著四周碾壓,似乎要將所有反抗他的人,都碾成碎片。
李斯驟然一驚,不由停下了腳步,眼前這白發男子撲面而來的霸氣,帶給他的壓力,竟是不下於秦始皇嬴政!
李斯連忙抬手作揖,道:“這位想必就是衛莊先生了吧?在下是大秦的相國李斯,前來……”
“否則,你也不會活著進來。”
衛莊打斷了李斯的話,閉目假寐的眼睛略微張開,向下掃過,瞥了一眼李斯,便收回了目光。
“啪,啪,啪。”
一下一頓的掌聲響了起來,跟著便是錢謙帶著慣有的嘲諷語調,道:“好,真好。不愧是鬼谷傳人啊,這個底氣就是足,知道李大人乃是當朝相國,還敢用這種語氣說話,信不信人家一聲令下就是十萬大軍前來圍剿你?”
李斯一臉幽怨地看了身旁的錢謙一眼,雖然知道你是在幫我,可怎麽就覺得這個話聽著這麽別扭,咱能不提十萬大軍的事兒了嗎?
“如果你是專程來送死的,我很願意幫你這個忙。”
衛莊的聲音不大,但是言語中的張狂之意卻直衝天際,似乎手中握著所有人的生死。他淡淡地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所有人的都聽得出,他絕不是在說笑。
不過錢謙管他那個去了?
對衛莊此人,錢謙還是佩服的,跟蓋聶相比,他才是真正有資格繼承鬼谷先生地位的人,攪動天下局勢,與昌平君密謀兩國,翻手間掌控數十萬大軍的生死,這才是真正縱橫家縱橫天下的模樣。
而蓋聶除了武功比衛莊高,腦筋卻單純的像個孩子,只是個單純的傻大個罷了。甚至在噬牙獄逃脫時,他熟練地掌控奇門遁甲、九宮八卦知識令人覺得稀奇,而後才想到他鬼谷傳人的身份,對這些應該最是清楚。
這就說明,蓋聶首先是一個俠客,而且是單純的出奇的俠客,甚至讓人忘了他出身鬼谷。
不過將一切都歸為縱橫,歸為操控的棋子,來縱橫棋盤,是衛莊的優點,也是他最招人煩的地方。
只看重得失利弊,而沒有半點感情,他明知道赤練對他的感情有多深,也明知道他承受不起這份感情,卻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因為只有赤練陷的越深,他流沙得利就越大。
這一點讓錢謙憤怒不已,老子的女神,她的感情是讓你這麽隨便當棋子操控的?情敵在前,女神在側,讓錢謙骨子裡屬於野獸求偶的那種表現欲望噴薄而出。
“唰”地一聲打開了折扇,根本不顧現在還是二月的天氣,搖頭晃腦地說道:“我說你啊,也就是仗著李大人好脾氣,要是我當主使,你應該是被押解在大牢裡,做死和幫我辦事二選一的選擇題了。
” “你住口!”
聽到“大牢”而字,衛莊還沒什麽反應,赤練已經嬌叱一聲,右手握上了腰間赤練鏈劍的劍柄。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斥道:“不用衛莊大人動手,我現在就送你們上路!”
她對衛莊情根深種,那段最痛苦的韓國大牢裡的過往,看似狠毒心頭卻柔軟的赤練,是決不願意再想起的。
“嘖嘖,你搞錯了,公主殿下。你該不會以為衛莊把自己深陷大牢,是為了救你吧?”雖然明明知道赤練對衛莊的感情之深,也知道自己對於赤練而言還是陌生人,但是感情小白的錢謙看著女神為情敵回護,心頭一股邪火驟然而起。
大胸姐,你看清楚,這貨是被滿天下追殺的殺手頭子,兄弟我是當朝正一品大員三公太師,我才是高富帥好不好!
錢謙覺得自己很像小說裡跟主角搶女人的反派高富帥,注定被踩被打臉的角色,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繼續譏笑道:“他願意以身蹈險,只是因為只有那樣才能覆滅那個已經爛了的韓國,完成他跟昌平君的約定罷了!要說到對感情專注之人,我倒覺得你不如考慮一下我,我可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切聽媳婦指揮的好男人, 你說呢赤練姐姐?”
“你的話說完了?”
衛莊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再次半睜開,淡淡地說了一句。
既沒有表現他對錢謙知道當年秘辛的驚訝,也沒有表示對錢謙言語攻擊的憤怒。這不是說衛莊不憤怒,恰恰是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一旦出手就絕不容情。對於一個死人,什麽驚訝和憤怒,都不必繼續細說了。
跟衛莊超過十年交情的赤練當時就聽懂了他的意思,今天這個白衣男子絕對走不出這片樹林。
赤練雖然狠毒,但她本性並不是一個壞人,心底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這麽好好的一個人,就要去死了。他剛才似乎一直在看著我呢,仿佛還在用拙劣的手段誇讚自己,真是可笑,不過話說回來,這就是男人間傳說的爭風吃醋嗎?
一想到這裡,赤練原本平靜的心跳驟然加快了兩下,眼前這群人既然來找衛莊,自然知道他的實力,也自然知道他一出手就是死亡。但這人竟然敢直面死亡的威脅,也要跟衛莊爭上一爭,是為了自己嗎?
赤練從沒感受過真正的追求和愛情,從小是公主的她注定了一生會獻給一場政治聯姻。幼時沒人敢追求,和少年時被姬無夜強行霸佔,都沒有。哪怕她那麽篤定那個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白發男子再次出現在她眼前要帶她走時,她都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盡管錢謙的手段很拙劣,甚至令人生厭,赤練卻覺得半點都討厭不起來。那可是為了她直面死亡的人啊,想到這裡,她的心中劃過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為我去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