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暖風融融,斜陽道上,一位留著短刺胡渣,發色斑駁的老者,右手牽著名孩童,向山而行。
孩童約摸有七八歲,但與老者的神采奕奕不同,走起路來腳步東扭西歪,如同被拖行一般。
“哈哈,終於到了!”老者站在山前,欣然高呼,然後看向身邊孩童,見他白嫩的小臉高高鼓起,側頭低視路邊,撅著嘴滿臉不情願的模樣,笑道:“陸大少爺,快抬頭看看!”孩童頭一偏,氣哼哼道:“不看!”
老者名喚陸旭,雖稱孩童為陸大少爺,實則並非其仆人,而是他的師傅。
當初陸旭出遊,收養這了名孩童,替他取名陸君青。因對其極為寵溺,凡事無所不應,遂自嘲如仆,才有了大少爺的戲稱。
陸君青天性好動,又處在玩心正重的年齡,突然被陸旭強拉到這裡,失了自由,自是滿心氣憤,一路由南至北,數萬裡之遙,愣是一個好臉色也沒給過陸旭。
其實兩人的家鄉神武國,乃是蠻荒貧困的地方,哪能與中土的錦繡山河相比。陸君青進了中土的花花世界,早已眼花繚亂,過得樂不思歸,之所以還在生氣,全是為了從陸旭手上,多討些好處罷了。
陸旭對自己的徒弟,了解的相當透徹,可他卻不生氣,反而覺得陸君青聰慧過人,一路上自願與他配合。
不過此回陸旭卻是一反常態,不再哄著陸君青,反而咧嘴大笑,帶著挑逗語氣,道:“真的不看,那可別後悔!”說完後,見陸君青依然不動,遂搖頭歎道:“這地方不知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居然還有不願看的,真是奇了!”
陸君青心生些許意動,微微側目,想往山上偷瞧一眼,發現方才還是一片空翠的山峰,如今竟像是換了一個地方,變出數不清的高樓瓊台、玉宇仙閣,還伴有各種奇花異草,將這座小山點綴的絢爛瑰麗,令人癡目難移動、見之留魂。
陸君青呆立半晌,陸旭笑道:“現在總不會再怨師傅帶你出來了吧!”陸君青回過神,聽師傅取笑自己,扭頭裝作不在乎道:“有什麽了不起,這山上的花,家裡不知有多少!”說著又忍不住斜眼窺視。
神武國位於天荒古林中,若論花草奇樹,自是遠遠多於這裡,但古林太大,植被分布的過於分散,遠不能同此山精心布置的花景相比。
陸旭深知自家長短,不用猜也曉得陸君青說的氣話,搖頭失望道:“原以為你會喜歡,沒想到竟是這樣。算我想錯了,我們還是回去吧!”拉著陸君青就要走。
陸君青口是心非,哪裡願走,腳下定力不動,抿抿嘴不甘不願地說道:“來都來了,上去看看也沒什麽!”
他這番裝模作樣,雖然火候不夠,顯得流於表面,卻也讓陸旭喜歡,暗中稱讚他水平不低。
陸旭心滿意足,不願再在山腳逗留,抱起陸君青,腳若登雲,快比飛星,往山上奔去。
此山樓閣別院無數,皆是極盡奢華美幻,其中尤以山頂那座最為奇秀瑰麗。
陸旭不管那些小樓小院,直往山頂疾馳,他腳步極快,陸君青被他抱著,眼前盛景全變做漿糊,什麽也沒能看清,非常生氣。
到了山頂,陸旭也未通報,直入院內。作為主人的居所,這間庭院的景致,遠非其余樓院可比。院牆周圍栽種著不知名的奇樹,樹身晶瑩剔透,枝椏上開著朵朵瓊花,無風自落,飄零若雪;地上除去玉石鋪就的路徑,滿地盡是各色花草,無一相同;天上還有數道彩虹縱橫劃過,灑下七彩雲霓,與院中的蘭芝仙草、鮮花玉樹,交相掩映,
恍如夢境。若說山下那些樓宇是人間極致,那此處縱然是仙宮瑤台,亦無法與之相比了。
盡管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陸旭依然不免心醉於此。陸君青更是睜大雙眼,左右張望,卻發現雙眼總是不夠用,好像這滿園的景色,怎麽也看不完。
正當師徒二人還在欣賞園中美景時,不遠處的房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長身玉立、儒文俊雅;女的秀美絕倫,明淨勝雪。此二人一出,便是滿園麗景,也要為之遜色。
這兩人便是此間主人,沈安白與韓夢淅夫婦,也是陸旭此回要來探訪的至交好友。
沈安白攜妻走到陸旭身前,停步笑道:“老賊頭,你比幾年前又老了不少!”
他們夫妻年齡,其實與陸旭差不多,隻是女為悅己者容,韓夢淅為了夫君喜歡,才一直有意維持自己容顏不衰。
至於沈安白,本非膚淺之人,萬不會因為妻子色衰,而心生厭惡。但他們兩人夫妻情深,愛妻的心意,沈安白豈會猜不透,因之也隨妻駐顏,便是讓人取笑,也顧不得了,總不能妻是花容月貌,自己卻弄得垂垂老矣,那樣也未免顯得太不般配了。
陸旭素來不重聲色,對自己相貌也不在意,因而比起兩人來,顯得甚為老矣。他被沈安白取笑,當即譏諷道:“你個老不要臉,多大人了,還裝成這幅模樣,莫非是人老心不老,想跟那些年輕人爭風吃醋不成!”
內修真氣乃是吸收煉化天地清靈聖氣而成,而靈氣又是萬物生機之源,修者每日只需分出很少的真氣滋養肌膚,便能維持容顏不老、青春永駐。
因此,世間修者多少都會保護一下自身容貌,不會讓自己顯得太過蒼老。
陸旭亦是如此,隻是他做的沒有沈安白夫婦那般顯眼,否則以他五百多歲的高齡,早該老成骨頭了。
沈安白對陸旭的嘲諷,並未縈懷,笑道:“老賊頭,我家夢娘已是舉世無雙的好女子,我既有幸娶她為妻,天下還能有什麽女子值得我留心?難道要我放著家中珍寶不疼惜,跑去外面撿那些歪磚裂瓦不成!”言語中極為自得。
“夢娘”是沈安白對妻子的昵稱,聽到夫婿這般誇讚自己,韓夢淅心頭又羞又喜,嬌顏上如映晚霞,豔似花火。
即便陸旭不看重女色,可見到韓夢淅這般嬌美風姿,還是要心生讚歎,暗罵沈安白好運!旋即心中雀躍歡喜,看向陸君青,心道:“臭小子,天大便宜送你,居然還不願意,看你以後要怎麽感謝為師!”
沈安白也隨陸旭的目光,瞄了眼陸君青,擠眉弄眼的說道:“我說老賊頭,你幾時有了兒子,莫不是年老入花叢,娶了哪位小姑娘替你生出來的?”
陸旭來不及否認,陸君青已迫不及待地叫道:“誰是他兒子,他那麽醜!”這聲高呼,讓旁邊三人相顧愕然。陸旭大感丟臉,卻不向陸君青發火,而是對著沈安白罵道:“老不要臉,你當我是你,歲數一大把了,還生娃娃!”
內修之道,首重煉精化氣,固本培元,故此修為深厚的高手,即便身體遠勝凡夫,但由於精氣鎖閉難泄,又煉化的極深,往往很難生育後代。
這道理在修界中人盡皆知,因此沈安白夫婦成婚至今才有孩子,也算不上稀奇。沈安白對此並未介懷,然而韓夢淅卻臉薄面嫩,羞得面紅耳赤。
陸旭才想起這位弟媳性子纖柔溫婉,比不了沈安白那厚顏無恥之輩,急忙擺弄雙手,道:“弟妹莫怪,我不是說你。”
本來他不提,大家誰也不說,此事就此揭過,那是萬事大吉,現在一挑明,韓夢淅更加羞憤,白嫩的面容上,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直想轉身避開。
不過韓夢淅終究也是有幾百年修行的人,慌亂過後,很快恢復鎮定,笑道:“陸大哥說的哪裡話。”沈安白接口道:“分明就是混話,你說不是夢娘,難道我還能跟別人生不成!”
韓夢淅不善言辭,本是隨口接話,想要含糊帶過,結果沈安白偏要揪住不放。她性子柔順,不喜動怒,對陸旭不好發火,可沈安白確是她貼心之人,自是毫不客氣,將羞惱一股腦轉至他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安白心頭一突,對著韓夢淅賠笑討好,見她偏過頭去,不理自己,轉頭對陸旭說道:“你這老貨,一來就給我惹麻煩,快滾進去!”看似生氣、不耐煩,實則是在招待陸旭入內。
陸旭惹人夫妻不和,全無愧疚,更不會擔心,只因他了解韓夢淅的性子,知道她就算生氣,也無甚要緊,頂多也就是幾天不理沈安白而已。至於這幾天究竟是多久,那就得看她何時氣消了。
這次沈安白請陸旭過來,原因便是他的長女沈婧怡,有幸被忘塵仙宮的掌門李慧英看中,要收她為入室弟子。
要說沈安白家學淵博,原也用不著女兒拜入他人門下。但他之所以執意如此,乃是有不可告人的盤算。韓夢淅猜到他的用意,雖然極力反對,卻終是無用,加之沈婧怡離家在即,所以這些天來,韓夢淅才會心情欠佳,煩躁易怒。
陸旭沒注意到沈安白夫妻間的微妙不尋常,他此刻的心中,還在得意自己的高明,竊喜道:“他們夫妻的品貌氣度,已是世間少有,生出來的女兒,那還不飛上天了,嘿嘿!”越想越是高興,一時失察竟然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