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7章最好的還擊
六月的北崇,依舊是梅雨季節中,綿綿的細雨,濡濕了地面。
就在這樣的雨夜裡,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副科級幹部,居然坐在地上大哭,真給人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
尼瑪,這就是我北崇的幹部?陳太忠看得嘴角抽動一下,幸虧哥們兒已經把你弄走了,看這丟人敗興的,他厲喝一聲,“站起來說話,成什麽體統?”
“陳區長,這真的不是我乾的。”宋鴻偉吃他這麽一吼,流著淚站了起來,不住地鞠躬,“區長,我哪兒有這樣的膽子?”
看他誠惶試恐的樣子,陳區長卻是想起一件小事,前一陣警察抓賭的時候,被抓了現行的宋主任,據說是非常猖狂和傲慢,居然問警察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才多長時間,怎麽就像換了個人一樣?陳太忠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發話,“據我所知,你的膽量好像不止這麽一點。”
“那是我以前狂妄無知,總覺得做了官就該有架子。”宋鴻偉一邊抹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地回答,“卻從來沒有考慮到,我這點權力來自於組織的信任,來自於人民的支持。”
“自從到了黨史辦,我認真地做了反省,發現自己的高高在上,已經徹底地脫離了人民群眾,讓組織意圖不能很好地貫徹,我真的很後悔以前的行為,同時也非常感謝區政府,能在這個時候當頭棒喝,讓我不至於向錯誤的方向滑得更遠。”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微微地顫抖著,看起來嚇得真是不輕。
“果然是逆境才能令人成長啊。”陳區長由衷地感歎一聲,又看一眼林桓,似笑非笑地發話,“老書記他說不是他寫的,你怎麽看?”
林主席聽得皺一皺眉,這個事兒真的是不好半斷,要說起來,宋鴻偉是有充足的理由和動機這麽做,但是話說回來,丫的理由實在太充分了,充分到別人也看得非常分明。
正是因為如此別人假借宋鴻偉的名頭,搞個實名舉報,可能性也極大。
如果真是後一種可能,省委組織部這個調查就有點兒戲了,起碼省裡應該先聯系上小宋,落實一些情況,再派人下來調查,這才是負責的態度。
然而再想一想,正是因為涉及的是省委組織部,這個兒戲反倒是能夠理解了這衙門實在太位高權重有了線索可以直接下來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而且剛才他跟張浩相遇之後,張部長也說了,省裡聯系過宋鴻偉兩次,但也是電話打不通,今天的調查已經是水落石出,但是不管李競還是方文,都是要找到宋鴻偉的。
李處長並不認為,自己找到此人就能翻盤,嶽老大已經表態了,那真相是什麽就不重要了,他只是抱著一點僥幸心理,希望能從那裡找到一點不利於陳太忠的證據或者能證明自己被蒙蔽也算那樣就不至於輸得太慘。
方調找宋鴻偉的心情,就不那麽迫切了,但是他也必須要找人,一個是完善程序,防止別人再做手腳一個就是替組織部找回點面子一一對內來說,是李競大敗虧輸對外來說,組織部卻是不可能錯的,那麽,錯的就是某些心懷叵測的個別人。
林桓分析來分析去,覺得這兩種可能都不小,但是他顯然不能輕率地做出判斷,於是就問一句,“我認為,首先還是要對一對筆跡,太忠也幫著過目一下。”
“這個……。”陳太忠的嘴角抽動一下,遲疑了一下才發話,“我也沒看到舉報信,省委組織部的人做事,還是很講原則的。”
“你沒看到過?”林桓愕然地重複一遍,眼皮情不自禁地跳了兩下,尼瑪,你連舉報信都沒見到,就讓我去抓人,這個……,關系到我這老頭子的一世英名啊。
“舉報信是電腦打印的。”關鍵時刻,張浩出聲了,他笑眯眯地看著宋鴻偉,“只有落款簽字是手寫的,我腦子裡還有點印象,你先寫一下自己的名字吧。”
“只有……,簽名?”寨鴻偉的眉頭微微一皺,然後就笑著點點頭,“那好。”
他倒是想說不好呢,就這麽幾秒鍾的功夫,廖大寶已經從上衣口袋裡扯出了簽字筆,又順手拽出個小本子,面無表情地遞了過來。
宋主任深吸一口氣,提筆懸腕,刷刷刷幾筆就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雙手遞給了張浩,他還不清楚對方是誰,只知道人家見過自己的舉報信,所以就訕笑著發話,“這位領卜…請您過目。”
“那我看一看。”張部長從手包裡摸出一副眼鏡戴上,又掏摸一下,手上就多了兩張紙,他看看紙,又看看小本,來回看兩眼,苦笑著將紙和小本遞給了林桓,“老書記,您這慧眼如炬,半斷一下是不是一個人寫的吧。”
“嘿,小浩,學會跟林叔打埋伏了。”林桓笑著接了過來,心裡卻是暗暗地吃驚,合著張浩手裡就有舉報信,卻是一直都沒有說,直到現在才拿出來,這還…,真是謹慎呐。
收起那份感慨,他隨意地看一看,就呆在了那裡,好半天之後,才將本子和紙遞給了陳太忠,“太忠,我對這個不熟,你看一看。”
陳太忠接過來看一眼,合著張浩帶的舉報信不是原件,是複印件,不過兩個簽名真是相差仿佛事實上若不是他知道對方叫什麽,都看不出這上面寫的是什麽,真的是劍走偏鋒筆走龍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倆簽名真的很像。
陳區長並沒有太多的猶豫,他抬手招一招,“來,老宋,你自己看一看,憑良心說,這個筆跡像不像你的?”
宋鴻偉也挺納悶這幾位的反應,心說這像不像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不至於猶豫這麽半天吧?聽到招呼之後他走上前結果一眼就……愣住了,然後他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可能啊,我的簽名是huā了一千塊錢,請人設計過的。”
下一刻,他一伸手就拽住了林桓,苦苦著哀求,“老書記您說句公道話,我的字兒拿不出手,被您罵了多少回了……,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是‘同意,兩個字寫得還將就。”
這一刻,他是真的怕了,要說被警察抓住的時候,宋鴻偉還比較囂張,但是被陳區長打發到黨史辦之後,他就大徹大悟了,離了那個位子,他真的屁也不是。
這次去地北,他說是考察,主要還是散心去了,至於說手機不開機,那真的太正常了,這是為了避免那些無關的騷擾一他的官場生涯已經結束了,何必再去聽那些冷言冷語,和貌似關心實為幸災樂禍的問候?
反正……,不可能更糟狂了。
然而就在今天,他回家之後,才發現事情真的可能會更糟糕,想一想這次招惹的是陳太忠,他真的差點嚇得尿出來身為政府中人,他最知道陳區長有多可怕了。
下一刻,宋鴻偉就想到了關竅,他禁不住叫一聲,“老書記,我平常簽名,都是用這個字,很可能是被人模仿了,但如”可以查指紋的嘛。
“查指紋……,嘿,你以為你是誰?”林桓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林主席經歷了多少運動,可謂是身經百戰的老運動員,人雖然是老派人,但是官場裡各種鬼蜮伎倆,他見得太多了,也分外明白其中的分寸。
像這個舉報信報上去了,大家抓過來就看了,誰還會想到指紋什麽?對省委組織部來說,這是實名的,舉報的又是一個小小的區長,沒必要鄭重其事地對待。
舉報信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拿過了,這個時候說查指紋,真的有點天方夜譚,林主席冷冷一笑,“如果你真的有意混淆視聽,你會留下指紋嗎?”
宋鴻偉愣了一愣,再次軟綿綿地坐到了地上,有氣無力地低聲哀嚎,“真的不是我乾的啊。”
“滾出去。”陳太忠眉頭一皺,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不管是不是你乾的,我現在看著你煩……,老實在家呆著,要不別怪我不客氣。”
宋鴻偉是真的害怕他,聞言站起身,就向小院外走去,嘴裡還在辯解,“各位領導明鑒,真不是我乾的……我受點冤枉無所謂,但是不能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他離開之後好半天,院子裡的人都沒興趣說話,最後還是林桓歎一口氣,“真的不能確定,一定是他乾的。”
陳太忠摸出煙來,給大家散一圈,除了王媛媛之外,四個男人人手一根,坐在那裡默默地噴雲吐霧,聽著雨絲悄悄落在地面上的沙沙聲,陳區長覺得心緒通透神清氣爽,禁不住微微一笑,“這樣的雨天,這麽清新的空氣,咱們有點俗了。”
“真的有點俗了。”張浩笑著點點頭,“這個事情,是不會有答案的,沒必要刻意去查……,嫌疑人真的太多了。”3748最好的還擊
這是真正的大實話,這個舉報信若不是宋鴻偉寫的,想要查出主筆,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潛在的可能實在太多。
這件事情看起來詭異,但想要促成此事,成本不需要很高,寫封信即可,而嫌疑人的范圍真的太廣了只要知道宋鴻偉和王媛媛恩怨的人,都可能寫得出這麽一封信。
至於說受益越大嫌疑越大的理論,在這一刻也不是很適用,很多人都是抱著將水先攪渾了,再渾水摸魚的想法,哪怕損人不利己,只要己方沒什麽損失,那也可以嘗試。
這就是真實的官場環境,出損招的不一定是對頭,很可能是間接的同盟,而且陳某人的冤家對頭,真的實在太多了,也難免有人使壞。
陳太忠聽明白了這話,抬眼看一看漆黑的夜幕,掃射到裡面細細的雨絲,一時間有了一絲明悟:原本就看不分明的東西,我要是去細細辨識,或許……,就落了下乘?
他一向是信奉恩怨分明,但是此刻,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湧向心頭,茫茫人世煌煌眾生,我又怎麽可能清楚每一個人的想法?
“既然查不下去,那也只能不查了。”陳太忠苦笑一聲,“這個陰險的家化…我等著他再次冒頭。”
“太忠,在我的認識裡,你不該這麽軟弱。”聽到這話,林桓不幹了,他冷冷地哼一聲,“查不到人,也要把水攪渾了,以儆效心…你敢保證這不是宋鴻偉的苦肉計?”
你說我軟弱?陳太忠的嘴角抽動一下,他聽別人形容自己的詞語很多,正面的居多,反面的也不少,大致是說他飛揚跋扈、心狠手辣之類的,聽別人說自己軟弱,他還是頭一遭,真是恥辱吖。
但是陳區長決定虛心聽取經驗,他點點頭,“林主席說得沒錯,宋鴻偉搞苦肉計的嫌疑很大,那麽,我該怎麽做,才能掩飾自己的軟弱?”
“不管是不是他乾的,都是他乾的,他必須受到懲罰。”林主席微微一笑,又順手戳穿他的小算盤,“至於說你軟弱……,就算你自己信,我也不信。”
“其實我也不覺得自己軟弱。”陳區長乾笑一聲,林桓說是長者,但是不講理起來,那是真的不講理,直接就宣半了宋鴻偉的死刑。
身在基層,很多事情是沒辦法講道理的,心不狠手不辣,最後吃虧的只能是自己,經過這番交談,陳太忠越發地看清楚了這一點,於是他吩咐一句,“小王,你現在就去宋鴻偉家,讓他給你個交待。”
“現在欺負他,沒啥成就感。”王媛媛卻是有主見的很,她皺著眉頭回答,“等大家認可,我確實比他做得好……,我才會去找她。”
“隻衝你這個心態,將來一定前途無量。”張浩沉寂很久了,此時卻伸出個大拇指來,“小王,我看好你。”
“小浩,難得你下一趟北崇,跟陳區長好好喝吧。”林桓笑著發話,然後又看一眼廖大寶,“我今天是喝好了,廖主任……,咱倆一起走?”
“林主席您酒量不止這一點吧?”廖主任笑著問一句,又看看剩下的那三位,發現領導沒啥反應,於是點點頭,“那成,我正好跟賓幫聯系一下,給張部長安排個房間。
這倆走了,小院裡就剩下三個人了,奇怪的是沒人說話,好半天之後,張浩晃一晃面前的酒杯,“今天喝得不錯,太忠,以後有什麽事兒,盡管來找我,大家是朋友。”
“其實我跟嶽部長,真的沒什麽關系。”陳太忠輕嘴一聲,驢頭不對馬嘴地回答一句。
但是這麽一句,張浩還真的聽懂了,因為他今天來陳太忠的小院,賭的就是這一把張某人從體改委主任調到組織部副部長,這不算升遷,半點都算不上。
他的前途暗淡了,已經沒有方向了,正處往副廳走,真的太難太難了,尤其是做為機關幹部,想乾個縣區一把手都很難說起來組織部副部長很光鮮,但是真要細細算的話,他倒是寧願乾個縣長區長啥的。
今天他本來是個單純的陪客的身份,就是走一道組織程序,還是吃力不討好的這種一一調查人,這怎麽能算是好事?
但是下午發生在北崇區黨委的那一幕,給他的感覺真的是太深刻了,原來我陽州的官場裡,還有這麽猛的人!
陳太忠很猛,這是他早知道的,但是知道得再多,也趕不上親眼目睹的震撼,當時他就在想,這個人…或許能對我有所幫助。
後來的發展,那就不要再說了,看完一場大片之後,他敏銳地發現一個問題,方文這大陰人對上李競反臉無情,但是對這個年輕的區長,居然有點微微的……畏懼?
沒錯,就是畏懼,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方調是非常陰險,但張浩非常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覺,待後來陳太忠接嶽黃河電話時,那種隨意的口氣,被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
裡面絕對有蹊蹺,張部長意識到,對自己來說這是一個機會,遺憾的是,他是配合省委組織部來調查陳太忠的,這種情況下想搭上線兒,不是一般的難。
所以他要認真地調查宋鴻偉,可機會總是在不經意間就降臨了,他居然在宋家門口撞上了林桓,再往後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
聽陳太忠說跟嶽部長沒什麽關系,張浩笑著搖搖頭,“太忠你這就謙虛了,連舉報信都沒看到,就能確定是誰寫的……。”
我跟你沒這麽慣吧?陳太忠聽得有點愕然,不過再想一想,這一晚上,張部長都在刻意拉近彼此的距離,所以這話聽起來,倒也不是那麽唐突。
“張部長你還真是用心了。”他苦笑著搖搖頭,“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交個底心“你想,我要真是部長的人,至於被人打這麽個冷不防嗎?”
想到這個現實,年輕的區長也有點無奈,他心裡很清楚,嶽黃河不是對他沒印象,但是這回護之意真的不算太強,說起來,大約還是雙方太陌生,等級差距也太大。
說起來讓人有點心寒,其實官場裡還就是這麽回事,不是嫡系,級別差得也遠,人家肯幫忙照拂一二,那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讓陳太忠感到憋屈的是,這次他能沒事,和嶽黃河的照拂一點關系都沒有,純粹是因為他有原則,管得住下半身,才會好人有好報。
嶽部長雖然也安排了方文,但根本上講,陳某人只是個被利用的道具,一正經是老嶽在這件事裡收獲不小。
哥們兒這個情,領得冤不冤啊?
張浩聞言笑著點頭,他也認可這個說法,不過還是鼓勵了兩句,“嶽老大是初來乍到,你好好努力,以後有的是機會,起碼這是個好開頭……,你說是不是?”
“你我初次相見,也是個好開頭。”陳區長聽得微微一笑,埋頭拉車不代表一定不抬頭看路,這位好歹也是組織部的副部長,巴巴地上門套交情,他自然不能把這個友誼往外推,至於說此人想通過他走通嶽部長的路子……,那就只能視情況發展了。
張浩心裡也明白這點,不過有希望總勝過沒希望,沒有誰天生在官場裡就有各種關系,無非是經營二字罷了,他笑著點點頭,“那是,以後還要多聯系,對了……,就算這封信真的不是宋鴻偉寫的,你也不用太在意,做自己的事就行了,寫信的人最多是想惡心你。”
“這話怎麽說?”陳太忠饒有興致地發問一一難道那幕後黑手知道哥們兒潔身自好?
“這是明擺著的。”張部長笑著回答,“也就是李競性子太急了,要是能多等一等,聯系上宋鴻偉,這一趟他都不用跑的……,你說這假借的實名舉報,經得起查嗎?”
“這個倒是。”陳太忠經此一提醒,才反應過來,他深陷局中,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倒不像人家張浩這種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要點。
“那我埋頭做事,早日把北崇的經濟搞上去,就是對舉報者最好的還擊。”他笑著點點、頭,心裡也猛地輕松了不少一一要知道,他原本是睚眥必報之輩,最是習慣將事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發現有人躲在暗處算計,這心情還真的不是很好。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我見過太多了,都是些藏頭藏腦的鼠輩。”張部長笑著搖搖頭,“你說得沒錯,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最好的還擊。”
王媛媛一直坐在旁邊默默地聽著,聽到這句話,她是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輕聲嘀咕一句,“我覺得這種人,還就是咱們幹部裡面多,普通老百姓裡,還真沒這麽多心思陰暗的。”
兩個正處級幹部聽到這話,禁不住面面相覷,好半天之後,陳區長才乾笑一聲,“利之所在嘛,官場裡相關利益太多,普通老百姓哪裡有機會面對那麽多誘惑?”
“是啊。”張部長乾笑著點點頭,“小王,以後你慢慢就會習慣了,想當年我剛進這個體制的時候,血性可是比你還要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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