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這瞬移也挺厲害的,陳太忠默默地抽煙,你到底是想說什麽呢?
荊紫菱倒是聽懂她爺爺的說的話了,一伸手從陳太忠手上拿下煙來,瞪他一眼,“少抽兩口……士大夫是統治力量的中間,是這樣吧?”
陳太忠的女人裡,也只有她敢這麽做。
“對啊,刑不上大夫,看起來是鼓勵人們說真話,抨擊時政,也不能說一點效果都沒有,”荊老懶洋洋地回答,“但是他們把持了輿論,會形成什麽樣的後果?”
“自我監督,自我完善嘛,”荊俊偉就是要跟他爺爺作對。
“新中國統治力量的中堅,是員,也沒有刑不上黨員一說,”荊俊偉看他孫子一眼,“現在社會成什麽樣了……這才過了多少年?”
“階層的固化和封閉,會形成壟斷力量,封閉上升通道,”陳太忠點點頭。
“你還是沒搞清楚,我在說什麽,”荊以遠搖搖頭,看一看自己的寶貝孫女,“紫菱?”
“其實我就是想做個商人,問我這麽深奧的問題,”天才美少女撇一撇嘴,輕聲嘟囔一句,“您早說過了,一旦形成新的士大夫階層……先求免死金牌,然後胡說八道掌控輿論,最後是利益最大化。”
“就是這個,”荊以遠點點頭,“總有人惦記這個,恢復士大夫的言論zì yóu,不以言罪人,這其實也是儒家的傳統理念,但是……誰來保證道德不滑坡?”
“中國從來都不是一個民族國家,維系的中間力量就是士大夫階層,狄夷入華夏者,華夏之;華夏入狄夷者,狄夷之!這個國家的統治中堅,從來沒有改變過,這也是五千年能一脈相傳下來的緣故之一,他們保證了中華文明的持續,是有功的。”
“但是同時,他們也是文明發展的絆腳石,不是他們沒有胸懷天下、憂國憂民的情緒,實在是……久而久之,他們後代所形成的利益共同體,會阻礙社會的發展,而中國又是一個非常注重家庭,注重宗族延續的國家。”
“每個朝代,大師頻出的時期,總是在初期,不是後面沒有天才,而是天才沒有發揮的空間,瓷器是這樣,統治國家的中堅力量也是這樣……正是因為如此,造成咱們中華文明的發展,總是在不斷地重複,一個朝代一個周期。”
“怪不得五四的時候,能出現那麽多錚錚鐵骨的國士,”陳太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國難顯忠良,五四……那真是個前所未有的大變革時代,對中華文明的衝擊太大了,連魯迅都要擯棄漢字,倡導拚音,”荊以遠感觸頗深地點點頭。
接著,他又不屑地笑一聲,“但就是那樣,也有投機者,文人風骨是文人,文人無行也是文人,心懷天下的有,邀名shè利的也不少……五四大遊行之前,死的那個學生,是他有心臟病,而不是被打死的,這個消息被人為掩蓋了,就是他的死,激化了矛盾,”
“總而言之,很多歷史真相,就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了,我個人認為,必要的言論監督是要有,但是這個東西,不能形成階層……形成階層就完蛋了。”
“相較員,我覺得士大夫階層更靠譜一點,”荊俊偉是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跟爺爺作對,“現在的省部級,都是生出來的,擱在以前,還有個貧民中狀元的夢。”
“你說的現象也很罕見,”荊以遠淡淡地回答,“他可能是貧民,但是他的座師、他的文化氛圍、他所處的圈子和鄉黨,你都考慮進去的話,會發現這種人真不多,尤其是在朝代後期。”
“但總是有,”陳太忠想起了自己所說的中國夢,就要附和大兄哥一句,“唯才是舉……科舉制度其實還是不錯的。”
“我沒說不好,就像現在的高考,”荊以遠今天的jīng神,是好得出奇,頗有點舌戰群儒的意思,“士大夫階層不管私下怎麽蠅營狗苟,是要把德掛在嘴上,而咱國家現在……就是缺德啊。”
“是啊,李大釗都是俄間的名義被槍斃的,”荊俊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我都說了,中國從來就不是一個民族國家,”荊以遠很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孫子。
“咱們有自己的文明核心,自己的文化傳承……民族國家,是西方殖民時代提出來的說法,歐羅巴內戰上千年,英國國王就是法國諾曼底公爵,那時候誰說民族?感覺就是一個公司的內鬥,跟chūn秋戰國類似,只不過,歐羅巴從來沒統一過而已。”
“那rì本人打進來,其實是件好事?”荊俊偉不服氣地反問。
“你這是抬杠,”荊以遠無奈地看一眼孫子,“保家衛國是必須的,不管是不是民族國家,保護自己的財產,這個是沒錯的。”
“我就感覺不到有什麽不一樣,”荊俊偉繼續嘴硬。
“你們說的我腦袋瓜有點懵,”陳太忠是真的有點懵,他能聽出來,荊老是從文化傳承和歷史發展的角度看問題,大兄哥這個說法,糅合了民族國家的概念——倒也可以說是與時俱進,中華文明總是在不停地吸收先進東西。
“其實很簡單,中華民族總是不缺脊梁的,就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難得地,荊紫菱出聲了,“但是有人借輿論監督的名義,嘩眾取寵邀名shè利,那就必須一棒子打死……不能給他們刑不上大夫的待遇。”
“你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說話很容易,”陳太忠看她一眼,又歎口氣,“怎麽才能判斷人家是嘩眾取寵邀名shè利?一棒子打死……會不會有獨斷專行的嫌疑,誰又授權我這麽做了?”
“可是你……一向就很獨斷專行的,”荊紫菱斜著眼睛看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有的是人罵我,但是我問心無愧就行了,”陳太忠又摸出一根煙來點上。
“清官難斷家務事,各有各的說法,”荊以遠笑著發話,“士大夫階層的利和弊,都是非常明顯的,太忠你要是能想出有效的監督辦法,就是大功勞。”
“誰去監督那些監督他們的人?”陳太忠笑著一攤手,“這功勞我拿不了,不過我懂了,制度不是萬能的,還是要抓jīng神文明建設……一個失去羞恥心的國家,是可怕的,也長久不了。”
“其實有些東西,本來就是無解的,”荊以遠輕聲嘟囔一句。
“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陳太忠站起身來,今天晚上的談話,他好像收獲很多,但細細一想,似乎又是一無所獲,“不管怎麽說,必要的監督是要有,不能因噎廢食。”
“你北崇那個公示欄,搞得就不錯,尤其難得的是,沒有走形式,”荊以遠笑著站起身,“不愧是我的孫女婿,我送你。”
“但是你的重外孫,很可能就是既得利益集團的一份子了,”陳太忠笑著回答,話說……真是沒人比他更會掃興的了。
“後人比咱們聰明,沒準他們會有辦法的,”荊以遠笑著發話,“你就比我聰明,要我是北崇區長,不會比你做得更好……紫菱,我能看到你倆的孩子吧?”
“沒準是美籍華人,不是中國人,”荊俊偉嘀咕一句,他今天就是要掃老爺子的興。
大兄哥,其實你比我還會拉仇恨,陳太忠很無語地看他一眼……
當天晚上,湖濱小區其樂融融,不過考慮到小紫菱的面子,陳太忠在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小區,哪怕他從田甜那緊窄的甬道退出時,是分外地舍不得。
大約八點的時候,他來到了荊教授家,不成想小紫菱此次回來,還有別的應酬,而他實在不想被介紹為“荊總的男朋友”,於是就陪著荊老聊天。
然而很遺憾的是,明天就是荊老的生rì了,今天來的人很是不少,他也插不上幾句話,百無聊賴之下,他索xìng站起身出去,開著奧迪車在街上溜達。
素波還是那個素波,但是年輕的正處心裡,總覺得跟這份喧囂有些格格不入,他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不知不覺之間,竟來到了老省委門口。
“這才是自找沒趣, ”他搖搖頭才待離開,猛地看到一個熟人——稽查辦的李大龍撐著把傘,從大門裡急匆匆走了出來。
“大龍,”他放下車窗,招呼一聲,見他沒反應,又按一下喇叭。
李大龍回頭一看,嘴巴登時長得老大,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笑容滿面地打招呼,“老主任,你啥時候回來了?”
“回來給荊以遠老爺子拜壽,”陳太忠笑眯眯地回答,又推開副駕駛位的車門,“閑得沒事在街上轉悠,就看到你了……這是要去哪兒,我捎你一截?”
“我倒也沒事,過來拿個文件,”李大龍開門上車,想一想之後發話,“老主任沒事的話,中午一起坐一坐?”
“中午還不一定有空,”陳太忠隨口回答,然後又問一句,“稽查辦最近忙不忙?”
“我現在調回紀檢委了,”李大龍撓一撓頭,看起來有點心虛的樣子,“不過稽查辦發展得不錯,許書記對秦部長的工作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