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劍士朝後退了一步,不過很快就意識到起司在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都沒有惡意。現在的法師臉上只有淡淡的疲倦,與其說他在質問阿塔,不如說他是在央求自己給出一個可以放心的回答。這在讓女劍士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生出了幾分的不忍。一路走來,她也漸漸明白這個穿著灰袍的巫師並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樣子,他和她一樣,喜怒哀樂沒有一種缺失。
正因如此,她才不好回答這個問題。遠方的亮處,傳來呼喊的響動,想來是被起司解放的蒙皮者介入了爭鬥。阿塔蘭忒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從這口空氣裡感受到了草原的氣味,煙火的氣味,以及淡淡的血腥味。這口空氣的成分是如此複雜,細細品味之中幾近讓她再難呼吸。好在,她的身體還是忠誠的履行著應有的機能,複雜的空氣順著氣管流入肺部,換出無用的廢氣,化為一聲輕歎。
“我以為你不會提起這件事了呢。”阿塔的臉上有幾分自嘲的表情,她不該抱著天真的期望,認為今天發生的事情足夠讓起司不去將紫杉人的出現和她關聯起來。可誰讓法師這一整天完全沒有流露出這方面的顧慮呢?她沒辦法違抗內心那小小的僥幸。
“要是這件事不關鍵,我確實不會提起。不僅我,洛薩也是。每個人都有秘密,何況還是你這樣的情況。我們都能理解,也不在乎。從前的我只希望解開所有事情的真相,為了真相什麽鋌而走險的事情都可以做,為了真相本可以爭取的盟友也會將其逼到自己的對立面去。很僥幸,真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在這樣莽撞的狀態裡活到現在的。”起司說著說著嘴角露出了苦笑,他在早些時候就已經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在洛薩歸來將失心灣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之後這種反思又深刻了一步。現在的他決定開始嘗試著以另一種方式待人接物,不過這不意味著他放棄了對真理和真相的堅持,只是,在抵達終點前,他學會了要帶點耐心。
阿塔的表情終於放緩,她走回法師的身邊,天藍色的眸子看向遠處的火光,“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追來。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追上我了,我以為我已經擺脫他們了…抱歉。”她說著說著,目光逐漸低垂,聲音也變的消沉,好像隨時都可能會哭出來。
“沒什麽好道歉的。我不也是憑著自己的喜好摻和進了沙勒部的事情裡面嗎?結果今晚,也許就會有人因為我的興起而死。我們都不是神,即使巫奇嘴裡的眾靈,它們也不是那個全知全能的存在。老實說,我很懷疑那個存在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有點繞口對嗎?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都會犯錯,因為無知,因為自認可行。沒什麽好羞愧的,人人如此,以前如此,以後亦然。”
起司的開導,其實更本算不上開導,他只是把他只能對自己的說的話借著這件事講了出來而已。而不管阿塔聽懂沒有,她都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灰袍真的沒有怪她。再次深吸一口氣,鼻子裡發出些許的響動,女劍士抬起頭,“那些紫杉人是從大概一年前開始找到我的。不過因為我很膽小,從來都是能逃就逃,而且他們的迷霧也都隻困住我一個人,所以每次我都是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地跑,跑著跑著就甩開了他們。這一次,因為有你們在,所以我算是真正和他們正面對峙了,一些我本來記得的事情因此重新回到了我的腦子裡。”
阿塔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悲傷,如果不是她這段時間一直獨自行動,最早被牽連的人可能就不是起司他們,那樣的話被牽連者很可能會受傷甚至死亡,乃至被困在霧中找不到出路也是可能的。可換個思維想想,女劍士從沒牽連到別人,正是因為她的樣子從來沒被人接受過。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一個有著寶石般眼睛和野獸般耳朵的女性,我是說,從外表來看她當然有不同於他人的美感,可這種美感是不平常的,甚至是異常的。不是誰都能在短時間內接受,而阿塔很少給別人熟悉她的時間。
“紫杉人是來殺我的。或者說,他們是被雇傭來讓我在這具身體裡死亡的。”女孩很平靜的說著。
“為什麽?誰要殺你?”起司注意到了阿塔所說的怪異之處,在這具身體裡死亡,換言之,有人希望她以人類的身份死去。而從對方雇傭的殺手是紫杉人來看,這個人不太會是人類。這就觸及到了他對於妖精知識裡未知的部分了。一般來說,作為傭兵的紫杉人因為其妖精的中立身份被誰雇傭都不奇怪。傳說中甚至有人類因為撿到了妖精的貨幣而雇傭了一整支紫杉人為其征戰的傳說。
“一個妖精。”阿塔蘭忒的語氣裡有些悲傷,聽得出來隨著與紫杉人的接觸,童年難以被理解的記憶正在逐漸的以人類可以理清的方式重新組合在她的腦海裡,“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該怎麽念,那不是可以用人類語言念出來的名字。總之,我和她是一起長大的,在我還生活在妖精國度的時候,她負責照顧我。妖精沒有父母,他們生下來就懂得如何在妖精之土生活,而她也把這些教給了我。”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到故事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理由。”法師聳聳肩。
“直到我被送回人類世界前我們的關系都很好,可在我即將離開妖精之土的時候,我被告知了一件事。 妖精沒有父母,但妖精的王國確實有國王。上一代的妖精王和王后已經很老了,妖精的壽命雖然漫長,但也有終了的一天。而根據妖精律法,我就稱那是律法吧,其實那更像是妖精生存必須遵守的規則一樣。總之,新的妖精王和王后必須在舊王消散時繼位,他們必須是同一天出生的妖精。”
起司聽到這裡露出些許了然的神態,“你是女性,而你用她來稱呼和你長大的那個妖精。所以我猜,將你從人類父母身邊替換了的那個妖精是個男性,而且他會成為新國王,你則會因為換子的關系成為他的王后,對嗎?”
“如果我在這具身體中的壽命自然耗盡,我的某些內在會讓我在妖精之土上以妖精的姿態重生。換子是國王和王后的最佳人選,因為他們在妖精中往往最具智慧。所以,是的。”平心而論,阿塔並不抗拒以妖精的身份延續生命,畢竟她曾經在妖精國度生活過。至於去做一個奪走了自己人類身份的妖精的妻子…這或許不是件太令人開心的事情。不過,總有人比她更不開心。
“我猜猜,那位和你一起長大的朋友跟你一樣是同一天出生。如果你死了,我是說,作為人類死去。而國王的人選不變,那麽她就是王后的唯一人選了對嗎?”起司的表情有些微妙,阿塔所描述的故事在他聽來只會發生在戲劇裡,還是那種他不喜歡的宮廷戲。
“我想她是這麽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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