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的草原上,洛薩和起司在火堆旁盯著躍動的火苗,均勻的呼吸和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那是小隊中的其他人都已經入睡的證明。火光照在法師的臉上,即使兜帽遮住了上半張臉,起司的表情仍然是嚴肅的。套用他自己的話說,在他思考嚴肅的問題時,他無法不去嚴肅,那些可以在腦子裡想著問題臉上又能擺出另一幅模樣的人也掌握著一種魔法。
“你確定我們要去這姑娘的部族?”洛薩用匕首挑著一小塊肉干在火上慢慢旋轉著,似乎這麽做可以讓早就風乾的食物不那麽費力下口。
灰袍吸了口氣,目光略微掃過努伊薩,後者正蜷縮成一團躲在火光的邊緣,像是一隻被受傷的動物,“至少她可以帶我們提供補給。你的傷口,還有凱拉斯的傷口都需要處理。而且我也很想對巴圖做次檢查,被神靈附體過的人大都活不長。”
“可這會讓我們被卷到麻煩裡,那些想要殺了她的人可不是土匪,如果那個狼主真的像這姑娘說的那麽能生的話,我們要面對的可是前所未有的宮廷鬥爭。我是說,一般的宮廷爭鬥也就是在幾個人之間展開,現在我們要面對的可能是幾十個。”伯爵有些誇張的說到。在繼承制度苛刻的蒼獅,為了遺產和爵位發生的血腥鬥爭以及相關的歷史是每個貴族的必修課,盡管由於洛薩是上一任黑山伯爵的獨生子,而且受到了先王庇護沒有被卷入過鬥爭的情況,可在他作為伯爵的那幾年裡所見所聞亦是觸目驚心。
“不會有那麽多的。狼主不是單於,沒有那麽多資產可以讓多個子嗣打理,他的後代會自覺的站到幾個力量最大的兄弟姐妹身邊。不過這依然會是一場規模浩大的宮廷鬥爭就是了,雖然我很懷疑這能不能算是宮廷。”起司的嘴角略微露出笑意,和同伴交流時能說出心中所想比一個人悶著要好得多,“而且我們也不見得要參與進去,只是把她送回去然後拿到補給,我們馬上離開就是了。”
“噗!”洛薩剛吃進嘴裡的肉干因為笑意噴了出來,還好他有意控制了力度,沒有把周圍的同伴吵醒。伯爵帶著幾分責怪的意思看向法師,然後擦了擦嘴邊的碎末,“這話你自己信嗎?從以前開始,有哪次咱們是能及時從麻煩裡抽身出來的?還拿完補給就走,埋伏這姑娘的殺手被我們砍了那麽多,你想走,那可是人家的大本營,到時候咱們傷沒治好,命恐怕也得賠進去。”
起司挑挑眉毛,然後仔細琢磨了一下伯爵的話,認同的點點頭,“那你的意思是,咱們不管?把她扔在這裡自生自滅?”
洛薩咂咂嘴,他知道這不是法師的真實想法,顯然不論是灰袍還是騎士都沒法放任努伊薩自己在這裡等死,所以起司把問題扔回來實際上是在問他的意思,“按我的想法,人呢,咱們先帶著。路,也先朝她指的方向走。但是誰也沒規定路一定得走到頭不是嗎?狼主死了,像沙勒部那樣主動或被動要去吊唁的人一定不少,越靠近狼主的部族,那些吊唁的隊伍就越可能和我們相遇,我們只需要把她交給要去部族的隊伍,然後和那些人討些補給物資來就是了。雖然這樣做對巴圖有點不公平,但我想他應該還可以接受。”
“直接把人推進火坑和蒙上眼把人推進火坑,我覺得這二者沒什麽區別。”或許是被談話的聲音吵醒,又或許是根本就沒有入睡,巴圖的聲音突然插入到了伯爵和法師的談話中,“按你們的說法,努伊薩回去必然會遭到報復,你們把她交給一群立場不明的家夥,萬一那些人投靠了和努伊薩對立的狼主子嗣,她不就變成了火上的羔羊,現成的靶子了嗎?”
“呦,看不出來,我們的馴鷹人都能說出這樣的道理來了。”起司開口調笑到,洛薩也跟著笑了起來。而巴圖,他可不認為自己剛才說的有多好笑,甚至因為兩個同伴的不在意,他現在頗有幾分生氣,將沒有求生能力的羊羔放到野地裡,那就是把它獻給了豺狼。
巴圖越想越著急,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話,“你省點力氣吧,他們逗你玩的。就這兩個家夥,你問問他們身上的傷有幾條是為了自己受的,幾條是為別人受的?他們只是在不斷的否定掉自己心裡的想法,然後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去選擇那個一開始就是唯一的,也是最愚蠢的想法。這樣才能在被人殺了的時候安慰自己,我是無可奈何的。切,虛偽。”
能這般綿裡藏針陰陽怪氣的去貶損起司兩人的,小隊裡只有一個,凱拉斯的眼睛睜開了一隻,狹長的豎瞳裡滿是一副失望的表情,他本以為巴圖已經長大一些了,結果這小子一提到某些問題上就又變回了那個莽撞的男孩。結果貓妖精的話音剛落,他身邊本應在熟睡中的阿塔也發出一小陣銀鈴般的笑聲,她是被逗樂的。
“所以,我們到底有誰是真的睡著了?”洛薩哭笑不得的看著一個個“醒來”的同伴,他發現這些人裝睡真的都有一手。
“誰知道呢?但是我猜我知道誰是裝睡裝的最久的那一個。”貓妖精索性睜開兩隻眼睛,伸了個懶腰,視線飄向那個蜷縮在角落中的身影, “剛剛經歷了同伴被殺,還能這麽寬心的在一群陌生人身邊睡覺,你要真是這樣可長不到這麽大。”
被拆穿的努伊薩緩緩起身,臉上倒是沒有尷尬的樣子,她朝火堆旁湊了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開口到,“能遇見你們,是眾靈的意志。而你們怎麽處理我,亦是眾靈的意志。我不是信任你們,也不是不信任你們,而是全心的相信指引著道路的眾靈。”
“那麽你注定會失望,姑娘。”灰袍毫不客氣的說,“神人同路的時代已經過去很遠了,現在,你口中的眾靈在天上,在遙不可及的無垠之外。而我們在這裡,圍著一堆可憐的火取暖。或許,天上的東西還沒有全然的拋棄我們,可把自己托付給祂們?不,這不是這個時代的生活方式,生命得找到自己的出路。”
“我的出路就是你們。沒有你們,我現在已經是烏鴉和豺狼的食物了。”
看著努伊薩堅定的眼神,起司皺了皺眉頭,否定別人的信仰當然不是他的初衷,可他看得出來眼前女孩的信仰是消極的,她幾乎已經全然放棄了自己的主張,任憑無所不在的洪流裹挾著她前進。“話不能這麽說。或許在你看來,是眾靈或所謂的命運讓你找到了我們。但在我看來,它們都只是蹩腳的說書人,只會將跌宕起伏的情節和離奇的巧合塞進你的生命裡。而怎麽去面對這些,才是最關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