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向前回溯一些,當火勢還沒有大到足以讓大女巫派遣庫伊拉前來的時候,庫伊拉小屋外的海灘上正在經歷一場血腥的殺戮。“殺了那個女巫!失心灣屬於我們!”穿著比尋常水手華麗一些衣裝的男人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指向站立在礁石上的海拉。他身後的水手們發出無意義的呼喊,紛紛衝向那個孤獨的身影。他們衝鋒的腳步在另一個更大的身影從礁石後轉出時出現了略微的停頓。
山怪,這個曾經的守門人如今已經從上一個職務中解放出來。身著厚重鎧甲的壯漢右手握著一人多高的鐵槍,左手則抓著一個滿臉是血的頭顱。至於這顆頭顱本應對應的身體,從他脖子上猙獰的斷口上來看顯然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水手們在目睹了這一幕時臉上出現明顯的猶豫,他們在思量著己方的實力能不能殺死這個怪物,以及在己方殺死這個怪物的時候,自己還能不能活著。
這種思量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不論是出於任何原因,海拉都不會允許這些水手活著逃離這片海灘。女巫輕輕一揮手中的玫瑰,披著重甲的戰士就像一輛戰車般迎著水手們衝了過去。他隨手將左手抓著的頭顱甩向一個倒霉蛋,手中染血的鐵槍在空中留下血液特有的腥甜氣味。這氣味不能刺激山怪,那雙被厚重頭盔遮住的眼睛依然冰冷。作為女巫的忠誠衛士,他不會因為殺戮而興奮,也不會因為受傷而退縮,戰鬥的結果對他來說不重要,過程亦然,他所遵從的,只有自己主人所命令的動機。
“他們是你找來的。”在海灘更靠外的部分,一片連綿的礁石上,網蟲和山貓以及賽赫一同躲在陰影裡窺視著沙灘上發生的事情。這場戰鬥不需要他們出手,準確的說,它甚至不需要海拉出手。女傭兵完全不懷疑即使山怪赤手空拳,在他身上的重甲可以完全防禦水手的彎刀的情況下,守門人可以用他的怪力來將這些家夥一個一個痛苦的折磨致死。她懷疑的,是情報販子讓這些可憐人來這裡送死的原因。
“並不準確,女士。”山貓沒有像賽赫一樣對沙灘上的殺戮聚精會神,同樣的場面他不是沒有見過,而即使是他沒見過的場面,殺戮這件事本身也已經讓這個男人感到厭倦甚至厭惡。所以比起戰鬥,他寧可轉頭看向海面,“你認為他們是我找來的替死鬼,可憐蟲。但在他們看來,自己是為了失心灣迎來新的秩序,或者說迎來由他們所制定的秩序而奮鬥的什麽東西。而且關於這場戰鬥,我從來沒有欺騙他們,證據就是,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潰逃。我只是,給了這些饑餓的魚一些餌料,是它們自己迫不及待的鑽進了網子裡。”
“煽動,比欺騙還要惡劣。”女傭兵沉聲說道。她聽過洛薩講述有關於魔鬼的故事,她也在早年的經歷中見識過演講的威力。很多時候,一個雄辯家所能帶來的東西遠比一名武藝精湛的將領更多。因為後者只能讓戰士產生信心,而前者,可以把所有人變成戰士。
“煽動?不,不不不,”山貓的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他似乎對網蟲的用詞十分不滿,“煽動是一種話術,是一種讓人失去冷靜判斷的技術。而我絕不會這麽做,我是個生意人,我隻售賣商品並且從不強調它們的用途。那些從我這裡購買了東西的人,我不會教他們如何利用他們買下的玩意,一旦貨已售出,那就和我再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出於自己的判斷,和過份的貪婪。”
“那麽你呢?你做這些不是因為貪婪?女巫承諾了你什麽?財富,權位還是女人?”女傭兵不討厭水手,這可能是因為她在碼頭上住了一段時間,所以她知道這些人雖然大部分都是混蛋,可混蛋也分很多種。
“貪婪,哦,也許吧。不過我不是為了你說的這些,這些像沙灘上的畫一樣隨時都會被海浪卷走的東西。我是為了更加真實的,更加切實的,就像我們現在呼吸的空氣和肚子裡的食物飲水一樣的東西。從這點上來說我和海灘上的那群人其實沒什麽區別,水手們愛自由勝過空氣,我也有自己所寶貴的東西,我們都是饑餓的野獸,為了填飽肚子,願意付出生命。”
和山貓有長時間交情的人都會有一種感受,那就是這個家夥在不吸鯨脂的時候說的話往往比吸了之後還奇怪。好在,哪怕是山貓的親哥哥,對自己這個弟弟的了解也談不上細膩,所以這種感受到目前為止可能都沒有人有過。
網蟲皺起眉頭,她不反對海拉的計劃,但她可不知道這個計劃會有這麽多的犧牲。這些人的性命算什麽?為了將綺莉從一個死去的亡魂中拯救出來,這些人就應該這麽死去嗎?從前的傭兵不會思考這種問題,她隻管拿錢辦事。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變了。這種改變說不上好壞,因為無論好壞它都已經發生了。不過心情上的不悅並不影響網蟲的反應,她幾乎是在賽赫想要走出陰影的一瞬間,就將這個孩子拉了回來。並且用責備的語氣說道,“你要去幹什麽?”
男孩嘗試著掙脫傭兵的手,然而他實在太瘦弱了,在幾次嘗試失敗後,賽赫將另一隻手放到了眼罩上。可什麽都沒發生,寄宿在他眼眶中的影獸絲毫沒有聽從他命令的打算,網蟲身上的寒鐵護身符讓這隻來自其它世界的生物相當不舒服。“放開我,我也要去為海拉女士戰鬥!我也可以像山怪那樣殺死她的敵人!”男孩高聲說道。
“如果她需要你的幫助,她會開口的。”女傭兵幾乎是把賽赫整個人從地上抬了起來。她的語氣和神態加上多年傭兵生涯產生的氣勢,讓男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安靜了下來。“你只是個孩子,光是目睹殺人就已經過於殘忍了。別讓自己走上更糟糕的道路,這也是海拉想告訴你的。”
提到海拉,賽赫的頭就低了下去。可是他很快又不甘心的抬了起來,“你怎麽知道?為了海拉女士我可以做任何事!”
男孩的話似乎刺激到了網蟲,她沉默了幾秒,臉部被頭髮的陰影所遮蔽。如果她接下來開始暴打賽赫,站在一旁的山貓會毫不意外。可網蟲沒有,她用平靜的聲音說道,“我八歲的時候邁出了你想邁出的那一步。它讓我至今都悔恨不已。”
……
時間回到現在,火焰帶來的熱風,吹拂起網蟲的頭髮,她在跟隨其他人走入城市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安靜的海面。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傭兵的話,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更順利的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