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自己身上有任何染上這個自稱歸宿的存在所說的能量的可能,那就只有一種原因,就是灰袍法師施展在自己身上的偽裝魔法。但即使猜到了這件事,洛薩可不打算把它說出去,雖然眼下這個歸宿好像是要來幫自己的,但是不論是對方的形象還是祂自己承認就是海神之索這種海上詛咒的散播源頭,都讓伯爵興不起任何信任的念頭。在這種情況下,他是絕對不會將自己的朋友以及效忠的對象透露給對方的。可是換個角度想,如果歸宿真的是祂口中這樣的存在,祂為什麽還要詢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你覺得我會知道答案嗎?既然你能得到我的視覺,那你還不如再自己動手翻翻我的記憶,省的咱們在這裡浪費時間。”這是試探,洛薩裝出一副被翻看記憶因為無所謂的樣子,迫切的希望知道對方到底對自己有多強的控制力。要是祂真的可以隨意讀取記憶,甚至思想,那伯爵該考慮的事情就會產生變化。而歸宿的回答,則有些出乎意料。
“讀取記憶和思想是對生靈的不敬。我是歸宿,隻為讓疲憊的生靈安歇,在他們還不希望休息之前,我不會插手他們的意志。所以你不必非得解答我的疑惑,那不是你的責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深水下的存在繼續說道,“還是讓我們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吧,現在在你眼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一,順從死亡,那麽我將履行我的職責,將你接納到永恆安眠之地,讓你安歇。至於你的肉體,則會回歸自然,供魚蝦吞噬,供海水腐化。二,接受我的幫助,成為我在深水之上的眼睛。我不能直接複原你的肉體,但我可以讓你和你的同伴盡快安全,那樣,你就有很大的機會保住性命。但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選擇第二條路,那麽你就要付出一些代價。”
“什麽代價?”洛薩詢問道。他早就從起司那裡聽說過和這些存在打交道的些許情報,知道如果在這裡選擇接受幫助,那麽事後可能會付出更多。可平心而論,有幾個人能在知道自己有辦法獲救的情況下仍然選擇死亡呢?哪怕這獲救是有代價的,可我們總相信只要人還活著,就有辦法逃避或者償還這些負債。這無疑是一種自大,但如果沒有這種傲慢,生物恐怕是沒法繁衍下去的。
“代價很簡單,那就是你不能離開大海,三年。我知道你是人類,是腳踩土壤的種族,所以我不會讓你這三年裡都泡在海上。但你不能離開大海太遠,你在陸上的行動范圍,只能到海風還能吹到的地方,海鷗還能飛到的地方。如果你繼續背離大海,你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會留在原地。”歸宿的聲音依然溫暖而平靜,像是在講述枕邊故事的老者。
洛薩盯著身下的黑暗,這個代價在他看來並不是不能接受。海風和海鷗的界定雖然模糊,可總歸是給了伯爵在陸上生活的寬裕。按照歸宿的說法,他即使是搭船回到蒼獅找一個濱海的村落生活三年也無不可。但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嗎?“三年之後呢?我聽說魔鬼的交易中如果救人一命,那他至少要交出自己一半的時間來為魔鬼服務。我不認為你是魔鬼,可也不認為你會這麽善良。”
“善良是相對而言的,如果這世界上不存在邪惡,自然就不會有良善。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備我,因為我的所求與你並不衝突,我只是想看看。你知道,太久了,從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以來,我所見證的,接納的全都是疲憊不堪的歸人。這讓我很好奇,如果生命真的那麽令人疲憊,為什麽這世上的生靈還如此前赴後繼的生存。但在深水之下,我沒法看到陽光,你們的世界離我過於遙遠了。我承認,我剛才對你說的話有所保留。三年其實並不是什麽明確的期限,只要你身上還有我的印記,那麽當你接近大海的時候,我就會在你身邊,而我知道你不屬於海洋,你身上沒有海水的氣味。所以我只需要你活著時候的三年,等到你死去,你的意識自會順流而下回到我的懷抱,到那時我會再請你跟我講述更多的事情。這樣,你是否覺得好一些呢?”
“把靈魂,賣給你嗎?”洛薩在聽到自己一旦接受這個提議死後就會沉入歸宿的領域時內心猶豫了片刻。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即使自己拒絕對方的請求,在此時此地選擇死亡,他的靈魂還是會落入幽邃而不見光明的海洋底層。
“不,我不需要你販賣自己的靈魂,我也不是在用生存的時間來出價。說到底,人類,你們口中的年,月和日都只不過是你們依據外界參照物訂立的計量單位。如果這世上沒有太陽,沒有晝夜,你們的軀體不需要心跳和脈搏,那麽時間在你們的意識中就會失去意義。它在我眼裡就是這樣,而我,不會用沒有意義的東西作為價碼。我,不喜歡交易,衡量事物的價值不是我的強項。”
“那什麽是你的強項呢?”伯爵不禁這麽問道。歸宿的聲音過了一會才飄蕩上來,“接納。”
洛薩沉默著咀嚼這兩個字的含義,然後轉頭看了看朝著自己身體努力靠近的網蟲, 臉上露出了笑容,“好。我答應你,不管你是誰,我同意你的提議。但我請求你,如果你要救我的性命,也請救救她。”
“當然,我會的。我很期待能見證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所以我會讓她們活下來。”歸宿回答道。
等等!新生命?她們?伯爵一下子就抓住了對方話中的問題,他的眼睛睜的老大,一個猜測從他的腦海中迸射而出。可還不等洛薩再次向深水中的存在求證,時間之輪就又開始了轉動。而他的意識,也重新被軀體所捕獲,在他再次陷入昏迷之前,他隻感覺到一股力量從自己的身下湧上。而對於不知道這片刻之間發生了什麽的網蟲來說,她只看見一股海流從海底升起,將洛薩朝著海面推起!
“噗!”低沉的碰撞聲從女傭兵的背後響起,她轉過頭,看到愚者的正義正插在那個人魚形怪影的脖子上,幾乎將後者的腦袋砍了下來。隨著若有若無的獅吼,剛才還在水中遊動自如的人魚一下子失去了動力,像塊石頭一樣死氣沉沉的落了下來。與此同時,托起了洛薩的海流也同樣開始推動網蟲的後背,在人魚和傭兵二者一下一上交錯而過的瞬間,網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戰斧的斧柄,將愚者的正義拔了出來一起帶向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