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渴,無力,體表沒有一處皮膚,體內沒有一處器官不在哀嚎痛哭。費歐尼曾經覺得海妖是比人類更為進化的種族,原因在於人類在海水中存活的時間和海妖能在空氣中存活的時間不成正比,要知道,即使是最精通潛水的泳者,在不借助工具或魔法的幫助下,在水下能憋氣十分鍾就已經是可以被稱為絕技的能力了。而海妖,不誇張的說,只要他們還能定期讓身體沐浴海水,他們可以毫無障礙的在陸地上生存直至壽命盡頭。雖然這種行為意味著他們為了適應海洋環境進化出的身體機能全都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但現在他不這麽認為了,這種在陸地上生活的能力在海妖看來簡直就是一種詛咒。費歐尼在被囚禁的這一個多月間不止一次的請求看守他的人殺死他,他實在是沒法忍受這種酷刑,那種從表皮和內裡同時擴散的,猶如千刀萬剮般的疼痛。但作為珍貴貨物的他又怎麽可能死掉呢?每天的一盆海水不能讓他從疼痛中解脫,卻可以讓他繼續存活。如果這世上有海妖的地獄,那它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時間在費歐尼的感覺裡已經失去了意義,他在痛苦中掙扎的每一刻都像是永遠,而經歷過的日月交替又如一瞬般短暫而無可認知。一開始,海妖的腦子裡有著很多的想法,他知道也確信洛薩不會放棄自己,甚至還曾經打算主動逃出奴隸商人的監牢。可漸漸的,費歐尼的腦子裡除了疼痛就沒有了其它的東西,並且在某一個時刻,就連肉體的疼痛都遠離了他。
也許自己已經死了吧,費歐尼不止一次的這麽想過。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在他進入這種無限接近於死亡和瘋狂的狀態時,很多事情都在海妖的腦海中清晰起來,他終於有時間放下所有的事務,仔細思考自己過去的生命以及那些當時沒有看懂或聽懂的話語和景象。同時他的肉體也在不斷變化著,背後兩處應該長出手臂的傷口,因為營養不良的關系變成了兩跟突出脊背的骨頭包裹著薄薄的一層血肉,原本金光閃閃的鱗片黯淡且開始掉落,在那些掉落的鱗片下面,暗褐色的皮膚在腐臭的空氣中日益增厚,變的堅韌。
當久違的光明喚回了海妖的神智,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再那麽疼痛,雖然從外表來看他已經慘不忍睹,但實際上他的狀態遠比外表好得多。“你確定這東西還活著嗎?”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在費歐尼不遠處響起。“當然,你看他的胸口不還起伏著嗎,我跟你說,這些海妖的命硬得很。別看現在這樣,你把他放海水裡幾天,立刻又生龍活虎的。”這個聲音他認的,是囚禁他的奴隸商人。“那不行,你得再便宜一些,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要是買回去他就死了,我的雇主可不會放過我。”“你這隻貓就是太謹慎了,這樣吧,哈夫丹在把這魚人交給我的時候還給了他的武器,我一起給你。”……
鐵籠被搬動的聲音,鎖鏈解開的聲音,海妖因為一段時間的沒有活動而腿腳發軟無法行走。好在山貓早就準備好了一輛馬車,將費歐尼放在墊了稻草的車廂裡就一路朝著和洛薩約定的地點前進。馬車,朝著西南方前進著,那裡是失心灣裡一個比較奇特的地區,簡單來說,會居住在西南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
女巫們雖然統治了失心灣,可是她們並沒有限制其他施法者進入這裡,至少明面上沒有。所以在失心灣中或真或假還是有著不少所謂的“巫師”活動,這些人有的只是藝人和騙子之流,但其中不乏崇拜某些神邸或真的具有魔法的人物。久而久之,失心灣的西南方就成了這些人的聚集地,在這片區域中鮮少有人鬧事,因為據說光是踏入這片低矮的草屋,就會受到不潔的詛咒。至於這詛咒是不是真的存在,那恐怕就沒人說的清楚了。也正因如此,很多商人和船長都喜歡把自己的秘密藏在這片區域中,這也讓此處的氣氛更加詭異。
自從馬車離開大路駛入小巷,山貓就能感覺到大量的視線從各處監視著他。這讓情報販子頗為緊張,不過想到那個名叫狼蛛的水手要自己去交貨的地點,他的底氣又足了一些,能住在那個地方的人,背後的背景絕對不小。很快,馬車就來到了這片城區的最深處,也是最外圍,遠處可以聽到海浪擊打在礁石上的響動。一棟與草屋格格不入的建築物聳立在凸起的岩石上。雖然從來沒人確認過,不過大部分對失心灣有所了解的人都認為這裡應該是一名女巫的私產。因為只有女巫,才有能力在如此短期之內重建出這樣的建築。
這個猜測不錯,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屬於庫伊拉的私人財產。而如今,它名義上仍然如此,只不過這個庫伊拉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人罷了。因此,當賽赫打開屋門來迎接山貓的時候,同樣沒有什麽好驚訝的。“小孩?而且,還是個病鬼。”山貓在看到賽赫第一眼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他眼裡的賽赫身上雖然穿著還過得去的衣服,可是海瘟留下的可怕疤痕依然遍布這個孩子的右側身體。同時,一隻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從眼罩下滲出的淡淡血跡來看,這個孩子戴眼罩的目的絕不是因為要適應明暗交錯的環境。
“山貓?”賽赫毫無懼色的抬頭看著馬車上的男人,他是從洛薩那裡聽到了這個名字。
“是我。那麽,你是?”山貓沒有因為外貌就輕視賽赫,直覺告訴他,這孩子很危險。尤其是那隻被遮蔽起來的右眼,他總感覺那眼罩下面有著另一股視線透過皮革盯著自己。就像是一頭野獸正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我是這裡主人收留的孤兒。也是狼蛛先生的朋友。現在這兩位都在這裡,他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見他們。”
“這個嘛,我和狼蛛的交易隻到這裡為止。我想我還是下次再…”山貓的話說到一半就停止了,因為他的喉嚨不知為何突然收緊,似乎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牢牢握住。
“不要,他還不能死。”賽赫說道,情報販子的喉嚨隨之一輕。那道不知何時繞在山貓脖子上的影子,隨著男孩的輕喝消失了。
“好吧,我想你成功改變了我的主意,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