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道縣。
夜色漸漸降臨。
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中,燈籠挑起,火光熹微。
粉紅衣衫的少女和一個青衣少年,撐傘相伴而出。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麻衣草履的老者。
少女雲鬢高挽,膚色白膩,俏麗的雪膩脖頸,宛若一隻高傲的天鵝,長長揚起。
撐傘的青衣少年身形瘦削,縱然身著一襲被漿洗的格外素淨的粗布衣衫,也尚不掩其宛若芝蘭的人物風度。
少女蓮步輕頓,轉身糯聲道:“劉老伯,就送到這裡吧。”
聲音若江南煙雨,清冷中帶著一絲恬然。
聞聽此言,老者滄桑的臉上,感激道:“何姑娘,有空常來啊,你嬸子想著你呢。”
何香精致如畫的眉眼上,秋波盈盈,笑道:“恩,劉老伯,那我們改日再來。”
老者眉開眼笑道:“好,改日我讓你嬸子給你燒幾道好菜。”
何香微微一笑,轉眼之間,便和身旁的粗衣少年,向巷口而去。
“香兒,小心頭。”
粗衣少年撐起傘來,趕緊伸出手,護住巷口店家的一處木招牌。
這隻手修長白淨,並無長期勞作後應有的繭子之類。
何香秀眉微皺,似乎對韓湘子語氣中的親昵之意,微微有些不滿。
不過少女心性複雜多變,也不多言。
反而扭頭衝韓湘子嫣然一笑,明眸善睞,嬌美無限。
柔聲道:“謝謝你,湘子。”
韓湘子腰間懸著一管洞簫,身後背著一個鼓鼓的藥囊。
聞聽此言,胸膛挺拔,眼眸微亮,嘴角弧度勾起,翩翩一笑。
二人也不多言,慢慢地行走在汙水遍地的巷口上。
朦朧雨霧中,一把青傘高高撐起,一個身背著長條包裹的少年面色蒼白,手提寶劍,不時低頭咳嗽。
兩側房屋青瓦簷上,雨水流淌不盡。
茫茫街道,筆直遙遠。
陸北疾步向前走去,打算先找家客棧歇息下來,明日再找人打聽何家宅院所在。
天色漸漸昏沉,途徑一道巷口,猛然走出撐傘的兩個人影。
陸北下意識伸手推擋,由於吸取先前傷到劉海的教訓,這次他出手極有分寸,並未用了多大力道。
然而,掌下觸感一片酥軟,下意識地揉捏兩下。
……該死。
陸北心中苦笑,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收回手。
一聲嚶嚀。
尺許地外,何香嬌軀一個趔趄,白膩的玉容上,紅暈滿霞,繼而轉作怒意。
俏臉寒罩,目露寒光,抿唇不語。
陸北咳嗽一聲,神色訕訕道:“對不起。”
韓湘子怒道:“你怎麽走路的,差點撞到人。”
陸北咳嗽數聲,偏過頭來,拱手一臉歉意道:“這位兄台,實在對不起。”
見眼前這人,臉上怒意仍是不減。
陸北又忙是解釋道:“我方到此地,見天色已晚,急切要找家客棧歇息。若有衝撞之處,還請兄台見諒一二。”
韓湘子怒色稍解,但還是目光不善地望著陸北。
何香冷冷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執劍少年,繼而柔聲道:“湘子,我們走吧。”
韓湘子衝陸北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轉身跟著何香而去。
陸北無奈地笑了笑。
心道,這段時間,還真是一路是非不斷啊。
不過待感受到,指尖尚殘留著的那一絲滑膩之感,
搖了搖頭。 心道,這樣說……是不是太過無恥些了。
轉而不再多思,向遠處一處招牌搖晃的客棧,大步而去。
客棧中。
陸北洗過澡,換上一襲簡素衣袍,用過飯菜。收好【錦瑟】瑤琴,盤膝於床上打坐。
這一路之上,他從未停下對八極拳的修煉。
無論是拳法還是劍術,作為他現有的護身手段,他如何不會努力修習。
劍術已至人間極境。
但內勁修為實則還有一段進步空間,前世他精研內家拳,一路從明勁修到暗勁。
而今更是到達國術大師的化勁境界。
實際上,古籍記載,內家拳有著傳說中的罡勁境界,甚至是丹勁境界。
但上一世,科學證明,所謂氣勁成罡,不過是練武之人的臆想而已。至於丹勁,在丹田處結成氣血之丹,更是神話之談了。
他本以為,武道前路斷絕。不想先前他在西涯山,憤憤之下,拔劍留字。機緣巧合,竟然讓他摸到了一絲罡勁的門檻。
武道,雖然不能超凡入聖,長生不死。但作為他暫時的護身手段,也是可以的。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去修煉來自鬼仙余青記憶中的法訣。
可那法訣不過是出陰魂,日遊,夜遊,附體,顯形……修陰神的路子。
他一路而來,不止一次的聽人說起,真仙性命雙修。這修陰神拋棄肉身的手段,不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他如何會走。
唉……念及此處,就是一聲長歎。求道之艱,他已稍稍體會到了。
道前三叩首,求一長生法。
他的長生法門,又在何時,何地呢。
零陵郡以北。郡治零陵縣。
一條淙淙小河之上,一座石拱橋無聲矗立。
河邊,伸出數枝粗壯樹乾的月桂,在晚風中綻著細細幽鬱的芬芳。
一個相貌稀奇,儀容秀麗的老者,手持一面布幡,悄然地坐在了石拱橋首的石墩上。
冷月之下,綠水煙波,杳杳流淌。
老者百無聊賴地望著河水中的那一輪月影,輕輕投下一顆石子。
月影斑駁,疏影橫斜,碎成點點流光。
老者眉頭一皺,再次掐起手指,還是算不出究竟。
喃喃道:“九疑之地……九疑鼎又在何處。”
九疑鼎果然不愧是五帝之物,人道氣運遮蔽。以他善斷陰陽,明曉天機之能,竟然不可窺測一二。
要是有人道氣運神物在手,憑借一絲感應尋找,倒是有很大可能找到。
可惜。人道氣運神物,早已絕跡三界了。
想到此處,老者無心掐算,壓下心中一絲遺憾,定計道:“再尋找幾日,還尋訪不到線索,只能作罷了。”
老者站起身來, 拿起布幡,抬腳離了此地。
月光之下,布幡之上,隱隱有著一行字跡。
【開談風雨迅,下筆鬼神驚。】
……
翌日。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陸北推窗望外看去,只見稀疏的街道上,漸漸有著早起的人忙碌不停。
陸北下樓用過飯菜,向客棧夥計打聽之後,方才知道何家坐落在城東。
巳時。天氣尚余陰沉。
陸北背起【錦瑟】包裹,提起赤霄寶劍,大步向何府走去。
何府外。
陸北靜靜佇立,望著何府的深宅大院,沉思不語。
這前身的嶽父雖然是讀書人,但倒是挺懂經濟營生的。不像前身之父,在小山村中居於蒙學之內,教書講學,安貧樂道。
抬頭望去,只見兩尊半人高的石獅,立於何府門前,威風凜凜。
朱門銅柱,石階三層。廊下四個家丁,分列兩側。
不愧是詩書簪櫻之家,郡望大戶。
陸北上前一步,正要邁上石階。
突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怎麽又是你……你來何家幹什麽?”
陸北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葛布長衫的少年,在不遠處,手持一管洞簫,神色驚異地看著自己。
陸北淡淡一笑,清聲道:“這位兄台,別來無恙。”
“哼。”
一聲冷哼,十六七歲的少年,也不多話,當先進了何府大門。
陸北搖頭一笑,不以為忤。心中一絲疑惑浮起,但轉瞬被其壓下。邁起步伐,上了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