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噴出一口茶水。連連咳嗽幾聲,面上古怪之極,神情似笑非笑。
他承認,他很久都沒有這麽失態了。
不過轉身便神色從容地,搽乾淨砰濺幾案上的茶水。
韓湘子此時也反應過來,面色大窘道:“不是這樣的……”
“夠了。”卻是被何香清冷的聲音打斷。
韓湘子囁嚅著還待解釋,但見何香俏臉冰寒,神色不善。喉頭滾動幾下,終究低頭沉默不語。
陸北微微一笑,往何香看了一眼。
心中思忖。
他倒是小瞧眼前的這位未婚妻了。
不愧是天仙大能轉世,倒是少了閨閣女子的嬌羞忸怩。
不過未免也太傲氣了些,想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麽,自失一笑。
何香冷冷瞥了一眼陸北,陸北目光平和寧靜,笑而不語。
半晌,何香轉過臉來,臉上寒霜化去,笑意瑩然道:“湘子,你不是下午還要去樂坊應卯麽。”
韓湘子愣怔一下,見何香正不錯眼珠地看著自己,沉聲道:“恩,我想起來了,還有事,那我先走了。”
說著,拱了拱手,拿起玉簫,轉身匆忙地出了抱廈廳。
陸北望著韓湘子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微震驚。
……韓湘子,玉簫,何仙姑。
八仙麽。
陸北心中冷笑一聲。
還真是走哪兒都能碰到這一幫人。
轉過臉來,望著何香的目光卻是玩味了起來。若是我趁此良機將其格殺當場……
陸北目光開始邪魅娟狂起來。
恩,倏然神色一清。我為什麽會有這種可怕極端的想法。
八仙之中可恨的是呂純陽,劉海等人。
為何會有這般殘忍的念頭。
陸北心頭微凜。
不知為何,他隱隱感覺自自己從西涯山之後,心性方面好像出了些問題。
正待細究,搖了搖頭,一刹那間又似忘記了什麽。
陸北咳嗽一聲,臉上蒼白無比。
何香方才感覺突然受到一股極端危險的氣息鎖定,轉眼向陸北望去,發現少年病態的蒼白臉上,神色微微迷茫。
她隻當是錯覺,並未在意。
何香揚起細長的脖頸,凝聲道:“本姑娘這次,就是來告訴你,我是不可能嫁給你這種無恥之徒的。”
說完,也不待陸北反應過來,就要向外間走去。
陸北望著眼前粉衣少女驕傲的如同孔雀的樣子,心中冷笑。
當即頓聲道:“何姑娘,留步。”
何香轉過身來,冷嗤一聲,譏諷道:“你還有何事。”
又是一個貪圖我何家榮華之輩,看你如今有何話說。
陸北似笑非笑道:“姑娘今日來此,自以為良好地發了一通火。”
說著,陸北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神色間微微有些慌亂的少女。
“你要幹什麽……”
少女眉睫輕動,臉上滿是羞惱之色。
陸北目光中一絲邪魅掙扎著浮現,目光盯著何香,一字一頓道:“你以為陸某很想娶你麽。”
那最好不過……
何香細長脖頸揚起,胸脯微微起伏,正要還上一句。
“胸小的女人。”
一道低沉戲謔的聲音在何香耳畔響起。
何香目光震驚,檀口微張,難以置信。
登徒子。
“好走,不送。”陸北轉身負手,徑直去端起幾案上的茶盞飲了一口。
“你……”
何香如玉蔥纖細的素手,哆嗦著指向陸北,繼而滿臉羞憤之色,轉身往外掩嘴跑去。
眼角一滴晶瑩,無聲隨風飄落。
彼時,抱廈廳外的幾株風信子,暗香浮動,幽幽而來。
陸北坐在繡墩上,目光中閃過了一絲報復,甚至摻雜著褻瀆之後的快意。
八仙又如何。何仙姑又如何……
恩,不對。
我為什麽會這樣。
陸北搖了搖頭,忽然皺眉沉思不語。
為何,為何。
陸北不知,此時心脈潛伏著的那座三品【毀滅黑蓮】黑紫光華,突然微不可察地一閃而逝。
不說此時的陸北摸不著頭緒,單說韓湘子神情鬱鬱離了何府,失魂落魄地來到了信樂坊。
彼時,原先陰沉的天空,日光漸出。
信樂坊門外。
一個衣著豔麗的中年婦人,正和一群人等在門口。
見到韓湘子遠遠走來。
就是大聲抱怨道:“我說湘子,你上哪兒去了,人家劉老爺都來催了。一群人都等著你呢。這個月的工錢,不想要了。”
韓湘子激靈一下,招呼道:“陳姨,我這就來。”
陳姓婦人似譏還勸道:“又是到何府去了吧。湘子,你說你能不能不做那白日夢。你是什麽身份,人家何家小姐又是什麽身份。別當從小一起玩到大,就真的能癡心妄想了。”
韓湘子訕訕一笑,也不說話。
“好了,不說了。城西的劉老爺都等急了,也不知道這老不死的,這是納了第幾房小妾了。”
豔麗婦人說著,招呼一聲,身後樂坊班子呼啦啦地起來。韓湘子見此,也是忙拿起腰間的洞簫,長歎一聲,快步跟隨。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何府。後院。
何度端起茶盞,一邊用茶蓋細心地撥著茶葉,一邊微笑看著妻子何氏。
門口正站著一個俏麗的紅衣婢女,正是紅玉。
何氏皺眉道:“我們就這麽不管不顧。”
何度呷了一口茶水,不以為意道:“有什麽可管的,你不是說過,我們的女兒很有主張麽。”
何氏歎了口氣,凝聲道:“終歸是平日裡,我寵溺她過多了。”
啪嗒一聲。
何度放下茶盞,沉聲道:“過一會兒,也是時候去見見這位陸賢侄了。”
他飽讀詩書,行事向來縝密。先前見陸北神色躊躇,似有未盡之言。
心底已然是起了一絲疑惑之意。
想到此處,心中歎了一口氣。他這位陸賢侄,心思深沉,他有些看不透啊。
……
雲頭之上。
腳下浮光掠影,身旁風聲呼嘯而起。
鐵拐李和漢鍾離笑語著往前遁去。
二人自與呂純陽在武陵劉海家分別之後,一路遊歷了荊南數郡,尋覓所謂的八爻之數。
初時,二人表面風輕雲淡,但實則心中已然存了焦慮之意。
關切到真仙之事,如何不能讓修行中人,心情激蕩,起伏不定。
可惜,正如昔日陶璟所言,【心有重重山,不見眼前緣。】
千方百計,苦苦尋覓,往往落了下乘。
尋道之路……多在於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二人修行多年,縱然一時執著。沒有多久,也是醒悟起來。
不再刻意尋找,反而遊戲風塵,盡遵本心。
此時,鍾李二仙正在以神念傳音溝通之時。
突然遠遠向下望去,只見下方一個小鎮之中,一戶人家正在吹吹打打,一頂花轎,被幾個轎夫抬著,晃悠悠地向縣城而去。
似乎在送閨女出閣。
鍾李二仙對視一眼,漢鍾離笑道:“李道兄,正好你我二人趕路,饑渴難耐,到下方迎親之家,討杯水酒喝。”
鐵拐李微微一笑,運起赤色法目,穿透濃厚繚繞的雲霧,向下探去。
朗笑一聲,當先化作一道紅色流光向營道縣城西而去。
漢鍾離搖頭笑了笑,心道:“還真是老樣子,說走就走。”
當下同樣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緊隨其後。
黃昏之時,余暉脈脈。
城西,劉家。
朱紅大門外,兩串紅彤彤的喜字燈籠挑著。
兩個家丁滿面春風,喜氣洋洋地望著來往進出的賓客。
不時有門房的吆喝聲響起,間或有圍觀群眾的驚呼聲。
城南惠和商行,孫掌櫃具賀儀,白銀五十兩。
城西李記綢緞莊, 李掌櫃具賀儀,上好蜀錦十五匹。
城西倚翠樓,雲三娘具賀儀,玉如意一柄。
……
鍾李二仙遠遠走來,鐵拐李拄著黑幽幽的鐵拐,來到登記的門房前,喊道:“鍾離權,鐵拐李二人具賀儀,金珠一斛。”
人群驚呼一聲,嘖嘖讚道:“金珠啊,劉老爺好福氣,結交的都是貴人啊。”
鍾離權搖著蒲扇上前,苦笑道:“道兄,你我二人哪來的金珠一斛。”
鐵拐李此時微笑不語。
這時門子記錄下來,另一收禮之人,此時抬臉笑道:“二位,一斛金珠呢。”
鐵拐李攤了攤手道:“已經給你家劉老爺送去了。”
這門子是個青年,聞聽此言,再細細打量鍾李二仙身上破舊打扮。哪裡不知是受了戲弄,沉著臉就要出言罵人。
不遠處一個老邁的管家模樣的人,聞聲而來,笑道:“算了,算了。劉三,這二人既然是來賀喜的,讓他們進去就是了。今天可是老爺大喜的日子,不要多生事端。”
叫劉三的青年,聞聽此言,收斂臉上的怒意,悶悶坐了下來。
老管家陪著笑道:“二位,請吧。”
說著,讓開路徑,打算將二人讓進劉府。
鐵拐李和漢鍾離對視一眼,衝老管家高深莫測地笑道:“金珠一斛呐。”
老管家見眼前這二人破衣爛衫,心中好笑不已。不過仍是順著二人笑道:“是,是,金珠一斛。”
鐵拐李再不耽擱,和一臉若有所思的漢鍾離,步入了已然沉浸在歡樂海洋中的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