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子,今兒放假,你做完中飯就可以回去了,晚飯他們自個會弄,左右沒訓練任務。”
向剛走前,和李寡婦說了一聲。
“哎。”李寡婦高興地應聲。
心想著今兒禮拜天,蒼竹休息在家,娘倆總算能面對面坐在一起吃頓飯了。
自從上山給解放軍做飯,她都是天沒亮就出門,鍋裡燜著雜糧粥,留給蒼竹當早飯。晚上回去幾乎星子滿天了,頭兩晚蒼竹坐在油燈下等她,可看到他小小的人兒,手裡捏著書本,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盹,李寡婦心疼了,借口油燈費錢,不讓兒子等她,天黑就上床睡覺。
這麽一來,娘倆個連說上話的時間都沒有了。這下能回去給兒子好生做頓飯,李寡婦心下高興得不得了。
向剛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李嫂子,先前沒工夫問,這活你是自願來的吧?”
他一開始以為公社會推選個懂廚活的漢子上來,不料來的竟是個女人。
寡婦不寡婦的倒是其次。對手下的兵,向剛這點信心還是有的,絕不會做出有違軍人節操的事來。
主要還在於——做完晚飯天擦黑了,走山路多少怕不安全。山腳到江口埠還得走上不少路,到家怎麽都要九、十點了。
並非怕林中的野獸傷人。有小金留下的氣味、狼群貢獻的狼糞,那些次一級的野獸們壓根沒膽量來挑釁。
他擔心的是人——那些不開眼的流氓混混,瞧見女人獨自摸黑下山,做出禽獸不如的事來就罪過大了。
可依他對老書記的了解,若是願意來山上接廚活的人有男有女,不至於挑個女的過來。也就是說,沒什麽人願意來,這才輪到李寡婦。倘若自願還好,萬一……
“剛子,這個你放心,我是自願來的。”李寡婦忙解釋,“做三頓飯就能拿滿工,比下地輕松多了。像我們婦女,下地乾活,很少有掙到滿工的。”
向剛聽她這麽說,點點頭:“是自願的就好。不過做完晚飯下山天黑了,下次要不提前點做,反正天暖和了,不一定要趁熱吃,能湊合就行。”
“沒事的沒事的。”李寡婦擺手道,“你們天天那麽辛苦訓練,全靠三頓飯補充體力,怎麽能湊合呢。我曉得你是擔心我摸黑下山不安全,這不你媳婦送了包藥粉給我。”
李寡婦拿出隨身攜帶的荷包,遞給向剛看:“就這個,不僅避蛇蟲,碰到壞人還能防身。小舒教我遇到危險把藥粉撒出去、完了朝山下跑,我一直都帶在身上。”
向剛聽是自個媳婦送的防身藥包,心定不少。上趟回去,的確在家中寫字台上看到幾個研磨藥粉的瓶瓶罐罐,藥材認不全,但其中有味野胡椒,一聞味兒就認出來了,想來是給人防身用的。
“那成,既然嫂子願意,那這活您先乾著。哪天要是不方便或是有別的更好的活計,隨時和我說。”
“好的好的,剛子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拖你們後腿的,準把這份工作做好咯。”李寡婦連連點頭。
怎麽可能不願意呢。上山做三頓飯就能掙到十工分,在她看來,比任何活都輕松。
三頓飯的間隙,還能縫補衣裳、納幾個鞋墊。簡直沒有比這更輕松、自在的滿工活了。
先前書記召集廚藝好的社員,問大夥兒誰願意上山給軍隊做飯,軍隊開出的條件挺誘人:一天做三頓飯就能掙滿工,要求也簡單:一、上工期間不得離開規定區域、否則後果自負;二、不遲到早退、不無故曠工、以免影響軍隊作息。
僅這兩條要求,她以為會遇到很多競爭者,結果除了她,
沒一個人願意去。問原因,都說太危險,每天進出深山,誰曉得會不會遇上狼等猛獸。瞧瞧第一條要求就知道了,駐地附近一定危險重重。滿工對男社員們的誘惑不是很大,而女社員,一想到這份工可能招來生命危險,也寧可在地頭鋤鋤地、拔拔草,既安全,又不累,少掙個三分工得了。
李寡婦卻不這麽想,軍隊既然敢托書記在公社招夥夫,不可能不考慮到夥夫的安危。再者,盈芳前一天給她吃了顆定心丸,說安全方面隻管放心,絕對不會有事,因此很坦然地接了這份活。
那些既想去又不敢去的社員罵她要錢不要命,她也沒反駁。這麽好的差事,巴不得沒人跟她搶。
事實證明,這裡的確很安全。上崗七天,除了頭一天有點小小的不適應——做完中飯到做晚飯之間,起碼有兩個鍾頭的休息時間,可回家又趕了點。
不過第二天她學聰明了——把家中需要縫補的破衣裳帶了來,休息時就縫縫補補做點私活。只要不離開院子就沒事。
縫補完破衣裳,她又帶了兩副鞋墊上來,等納完鞋墊,打算給兒子做件新衣。過了個年,那小子好像又抽條了。
那位成天鑽在一間堆滿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奇怪材料的小屋裡的老教授對她說,在這裡,你只要做好本職工作,沒人會來說你什麽。
這麽通情達理的工作,李寡婦怎麽可能不想繼續乾呢。她甚至想好了,等院子後邊的菜地一開出來,縫補活就不帶來山上做了,菜地也由她來負責,不額外算工分。
既然向剛說,今兒放假,做完午飯、收拾乾淨廚房、灶台就能回家了,李寡婦笑吟吟地回答完,便鑽廚房忙活去了。
向剛和一心鑽在實驗室裡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教授打了個招呼,帶上上趟來丈母娘給他裝吃食的背簍、布袋,步履輕松地下山了。
出柵欄後,沿著鬱鬱蔥蔥的林子走了一段,看到林子裡隨處可見的野花,驀地意識到春天在不經意間已經到來。
腳下一頓,轉了個方向,大步朝那片茂盛的竹林走去。
媳婦兒喜歡吃筍,無論新鮮的還是曬乾的,她都喜歡。
向剛順道拐了趟山洞前的竹林,撿了塊一頭比較尖的石頭,刨開地表,挖起一顆顆水嫩的春筍,不一會兒就挖了一背簍。看看家裡吃的夠了,他在明顯能挖出筍的幾個位置標了個記號,回頭讓隊員們也來挖些筍回去。這玩意兒耐放,後續幾天駐地的新鮮菜蔬有著落了。
出了竹林,經過以前常下套的雜林子,向剛拐進去瞅了眼陷阱,果然廢棄了。不過凹陷的地方,不知怎的,被野雞霸成了下蛋窩,裡頭躺著十幾顆一頭圓、一頭尖、色澤青綠帶不規則褐點的野雞蛋。
正好給媳婦兒補身體。
向剛抓了一半進布袋,剩下的沒動,總得留幾顆給野雞孵吧,不然哪天要是絕種了人類也討不了好。
這片雜林顯然沒什麽人來,橫倒在地的腐木長滿飽滿的樹耳、銀耳,都沒人采。當然,也可能是春天野菜、蘑菇發得茂盛,入山口附近就能采到不少,大家圖省力,摘了就走,還沒人找到這裡。
向剛秉持著好東西不能浪費的原則,蹲下身,細心地把幾簇銀耳擼了下來。
媳婦兒不止一次和他說過,銀耳是個好東西。相比隨處可見的樹耳,如此白淨的銀耳卻是真正難得。帶回去給媳婦兒熬銀耳湯喝。
待最後一朵銀耳進袋子,向剛滿意地直起腰,忽見什麽東西擦著他肩膀掠過,抬手就揮出去一拳。
一聲悶響,有什麽東西像拋物線似地被他擊落在十幾米開外的草叢裡。
“咯咯咯——”
響動驚得灌木叢間覓食的山雞落荒而逃。
向剛走近一看,提著的心落回原處。敢情方才下意識的防范,擊落了一隻尾羽偏長的七彩錦雞,死透死透地癱在草葉上。也是,數百公斤的野豬都能被他一拳擊斃,何況是一隻幾斤的山雞。
七彩錦雞屬於山雞的一種,因脖子上一圈絢麗的七色羽毛而得名。
盈芳也曾在小金的幫助下,捕到過一頭七彩錦雞。漂亮的羽毛被她收集起來,做了一把扇子,夏天時拿來扇風,既文藝又實用,惹得雙英嫂子和玉香嫂子不止一次問她哪兒買的。
向剛拎起這頭被他一拳揍死的七彩錦雞,心裡更加惦念家裡的嬌妻、萌娃。橫豎背簍、布袋都裝滿了,不再東溜西逛,專心下山回家。
盈芳還用說嘛,肯定在家帶娃啊。
向剛不在的日子,福嫂和她娘輪流陪她睡。三個娃,晚上要是鬧騰起來,她一個人可吃不消哄。
可饒是有人幫,依然缺覺得厲害。能怎辦?白天補唄。
於是,盈芳的日常是這樣滴——
早上喂飽三個寶貝蛋,起床洗漱吃早飯,而後趁寶貝蛋們還在睡,趕緊回房補個眠。
基本上,上午的大好光陰都是在迷迷糊糊的補覺中度過的。
吃過中飯,不敢再睡了,要不然晚上得成夜神仙。陪陪醒著的寶貝蛋們,逗他們咿咿呀呀說會兒話,等他們睡著,再幫著娘親、福嫂一起翻曬春秋被。
眼瞅著天氣越來越暖和,冬天的厚被子蓋不住了。
整被絮櫃的時候,盈芳竟從櫃子底翻出一本不知何時藏在裡頭的硬封冊子,正是結婚前從收購站淘得的寶貝之一。
不過那時候忙著背師傅給她的《中草藥大全》,沒怎麽看淘來的古籍,唯一仔細看的還是教人如何自製胭脂水粉的《紅妝黛眉》。
至於這本冊子,盈芳沒什麽印象,半好氣、半無聊地翻了翻,沒成想看著看著入了迷。
薄薄一本冊子,記載的竟都是實用方子。
單光澡豆的配製,就有宮造和民間兩種。
宮造澡豆是用丁香、沉香、青木香、麝香等珍貴香料,輔之以桃花、蜀水花、旋覆花等十余種香花,按比例放入臼中搗碎,研磨千遍後,再加入珍珠粉、玉屑後與大豆粉末混合而成。用這種澡豆洗臉,可使肌膚光潔如玉、身體潤澤芳香。
民間澡豆就簡單多了,甚至談不上配方,就大豆、綠豆、碗豆等豆類和皂莢磨成粉,對洗手、洗澡具有極好的清潔效果。有條件的可摻入白芷、白術、蔓荊子、冬瓜仁、梔子仁、桃仁等中草藥,清潔的同時,還能敷面,長期使用,能使面色嫩若桃花、光潤如玉,還能去黑頭、粉刺。
盈芳盤了一遍家中現有的草藥,發現能湊齊民間澡豆的配方,再輔之一些曬乾的花瓣,用倉房裡閑置的小石臼,將各種豆子、草藥、花瓣按比例研磨。
腳踩搖籃,手搗石杵,折騰了足足兩天有余,可算是把改良版的民間澡豆搗鼓成功了。
當晚,捏了一撮澡豆,將自己全身上下搓洗了一遍,發現效果出奇的好!
於是,她娘、她爹、福嫂,乃至老爺子、小李都棄肥皂改用她搗鼓出來的澡豆洗澡了。
搗鼓出了澡豆,盈芳繼續搗鼓玉容散。
啥叫玉容散呢,顧名思義就是能讓容貌美如玉的養顏方子。
具體點說,就是能治面黑、黯皮、皺皴。
這麽一想,倒是十分適合長年累月風吹日曬的農村婦女。
配方也不複雜:綠豆粉六分,山柰、白附子、白僵蠶各四分,冰片二分,麝香一分,合在一起研磨成粉。使用時,兌點活潭清泉敷面即可。
別的倒是不難弄到,即便她手頭沒有,師傅那肯定能勻出幾分。難的是白僵蠶和麝香,師傅怕是也不會有,隻得暫時擱淺。
類似這樣的方子還有不少,盈芳感覺像撿到了寶,真想尋個機會再去收購站淘一圈。
不過聽她爹說,年前下來了個文件,上頭對收購站管控更嚴,勸她沒事別去那附近晃悠,隻得收起這個心思。
“咿呀!”
暖暖丫頭躺在她大腿上蹬了蹬腳丫,打斷了盈芳的思緒。
“壞丫頭,看你哥哥、弟弟都睡著了,你怎還這麽興奮?”盈芳拿食指點點閨女的鼻尖。
“啊啊!”小丫頭揮著胳膊練嗓子,催她站起來抱呢。
這丫頭!
盈芳拿她沒轍。隻得站起來抱著她在院子裡兜步。
今天不曉得怎回事,這丫頭醒了半天了還不肯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