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書記好像打算讓他們分開住。”向二嬸繼續播報,“知青站住四個女的,三個男的暫時安排到沒姑娘的社員家裡,口糧都知青自個出,只是短期借住。等公社另外尋塊地兒造了屋子,再搬出去。”
“都是首都來的?”薑心柔插嘴問了句。
“可不是,我老遠打量了一眼,艾瑪啊,姑娘小夥子一水的的確良白襯衫、草綠色軍褲,挺刮得看不出褶皺。穿成這樣讓他們下地開荒?我看是懸!搞不好又跟上回那幾個一樣,全是繡花枕頭!瞧著吧,一年下來看他們能開多少荒,說不定還要從咱們的口糧裡勻點給他們……”
“那應該不會。”
“是不會。”向二叔也來了,順口接道,“我從公社過來,聽書記講,山腳那片新開的荒地,交給知青種,這不時間剛好,趕上播種。等秋收分糧,知青的口糧就從這塊地出,有多的再勻給困難戶。”
“這個法子好!”向二嬸拍手稱快,“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省的夾在我們這些熟手當中偷奸耍滑。可是不對啊,他們要是不會種地,那豈不是糟蹋了糧種?”
說著,向二嬸還沒展開的笑顏立馬又耷拉下來。
浪費糧種對農民來說就是原罪,相比那寧可這些嬌生慣養的知青夾在他們本地人當中做懶貨。大不了工分上打個折扣,做不了壯勞力的活,那就乖乖領半勞力的分。
“你傻啊,那麽大塊地,書記會真的隻交給他們七個人?肯定會派幾個老手帶他們的。但人少了,誰偷懶、誰扛事兒一眼就能看出來。”
“也對!”向二嬸點點頭,繼而反應過來,抬腳朝向二叔踹去,“你個二愣子說誰傻呢!”
“我傻我傻,這總行了吧!”向二叔躲開媳婦兒的攻擊,麻溜兒地穿過堂屋到後院,“我找蕭老弟商量個事兒。”
“找什麽借口!”向二嬸翻了個白眼。
“誰找借口了!”向二叔的聲音從後院傳來。
他是真來找蕭三爺商量事兒的。
這不,冬小麥收進糧倉,接下來到夏收還有段空隙,農閑稱不上,但比起農忙時節,空余時間想擠總歸還是能擠出一點來的。
向二叔饞肉了。
自打收完麥子,他媳婦在家就不再割肉了,就連冬天醃的鹹肉也精打細算地收了起來。說是天熱起來,不乾重活要那麽多油水幹啥,留著夏收時再吃。
於是天天白菜、茄子、雪裡蕻……翻來覆去那幾碗。吃得人都成菜色了。
這讓一個成天乾力氣活的大老爺們怎麽受得了。
可菜場的肉不僅要錢還要票,山上的肉倒是不要錢,可一個人進林子,難免緊張,就想著和蕭三爺組個隊。
自從部隊在雁棲山上扎營後,深處的林子被成片的枸橘和野胡椒一類的帶刺灌叢圍起來了。
灌叢外圍還挖了一道一米寬、兩米深壕溝,即便有凶獸鑽過刺灌木來到林子這頭,也會被這道溝困住。
但人要是有心想進去還是有辦法的,跳過壕溝、挑個稀疏的枸橘叢不怕疼地鑽過去。
畢竟這柵欄攔的是野獸,而不是人。不怕死的話,誰想進誰進唄!
蕭三爺和小李,前頭去林子走的就是這條道。
但向二叔說的不是這條。
“後山腰有一條小路也能通到山坳。不過有一段發滿了刺人的枸橘,走的人很少。中途經過一個淺水潭,山頂化掉的雪水淌下來積成的。潭裡有魚,不大,約莫手指粗,蝦也有,得用網子撈,抓是抓不到的,咱們可以帶上工具。我保證那個水潭整個大隊就我一個知道,我領你們去,
往後你們有空隨時可以上那兒抓魚打牙祭。繞過水潭,筆直往上爬一段,就是深林了,還能少走點路。”向二叔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
那處淺水潭是他去年秋天上山砍柴時無意中發現的,前前後後從潭裡撈到三斤魚不止了。
最大不過大拇指粗的溪魚,三斤也有不少條了,當然不能管飽,但打個牙祭還是可以的。
蕭三爺見他開誠布公、且很有誠意,笑了笑,倒是沒拒絕。
一來向二叔雖不是女婿的嫡親叔叔,但總歸是親戚,何況他們倆口子一直以來都挺照顧閨女、女婿;其次,燕子嫁給了向九,兩家親上加親,以後只要不出意外不交惡,這戶人家肯定會長長久久處下去的。
“行吧,那就後天結伴上趟山,順便砍些柴禾回來。”蕭三爺略一沉吟說。
這兩天,群英寨的電線還沒拉好,蕭三爺都沒上山,一直在家待著,想著萬一女婿有個什麽緊要事找他幫忙,這一走人都找不到。眼下電線柱子都豎好了,家裡柴禾也需要囤點了,是時候上趟山了。
“成!”向二叔得到肯定的答覆,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向二嬸趕著回去做飯,嘮完知青的消息,也風風火火地回家了。
盈芳哄熟三胞胎,和娘親一起把夏天睡的篾席拿出來,提來井水刷了刷,最後用開水燙了燙,晾在太陽底下。
這天再繼續熱下去,鋪蓋得換席子了。
“找時間去趟縣裡,篾席還得打兩張。”薑心柔曬好席子,拿來毛巾就著剩下的井水擦了把臉,對閨女說。
盈芳也在琢磨去縣裡的事:“媽,我也想去趟縣裡,給姥姥寄點東西。”
上回買的處理布,因是淺色碎花的,不適合男人穿,她抽空給姥姥、大舅母、小舅母各裁了一件襯衫,輕薄、挺刮的的確良布料,又經過細心處理,避掉了那塊大油汙。車好洗乾淨之後,一點看不出是便宜價買來的打折品。
不過她還是在信裡清清楚楚說明白了,這是處理品,要不然一下子寄去三件的確良襯衫,姥姥怕是會肉痛死。
除了給姥姥她們做的襯衫,盈芳還給姥爺、大舅、小舅各納了一雙千層底, 給未曾謀面的外甥、外甥女縫了兩個書包。
書包是比照著省城百貨大樓文具用品櫃台裡掛著的最新款做的。白色的土布,用馮軍達搗鼓成功的染色法,染成軍綠色,包括背帶也一樣。包體正中央的位置,用大紅色棉布配紅線縫了個鮮豔的五角星。
做完後,她背著在梳妝鏡前看了看,自我感覺挺不錯,相信孩子們應該會喜歡。
每個書包裡放了一個嶄新的鐵皮鉛筆盒、兩本寫字本、兩支鉛筆、一塊橡皮,完了還抓了幾把大白兔奶糖、包了幾塊大伯、二伯從京都郵來的動物餅乾和雲片糕進去。總之把書包撐得滿滿的。
盈芳做這些的時候,沒瞞著爹媽。
相反,家裡人都很支持。這年頭,維系一門親不容易。但同樣的,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維系住的親情,必然比順境時更加堅不可摧。
因此她一說,薑心柔就知道要寄什麽。
“你把地址給我,我來寄就是了。去縣城一上午不一定能打來回,你去的話喂奶怎麽辦?”
“福嫂也去,你們三個帶著娃,去縣城玩一天,趕上末班船回來不就行了?”蕭三爺擦著汗從後門進來,“乖囡回來後還沒怎麽出過門,怕是在家待膩味了吧,去縣城逛逛也好,看到有喜歡的,讓你媽掏錢給你買。”
“這還用你說!”薑心柔斜睨他一眼,轉頭對閨女講,“不過你爸這提議不錯,咱們仨一人抱一個娃,把娃們都帶走。忙完正事還能帶著他們逛逛公園,完了去你爺爺宅子溜達一圈,看看軍部撥下來的解放牌,是不是真有你爸說的那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