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最要的是凶狠猛烈,戰場上的新兵大多數都是在面目猙獰的敵人刀下,不是他們沒有反抗的能力,是因為他們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數萬人,乃至十數萬人相互廝殺在一起,那等滔天的殺意,身旁的刀光劍影和戰馬嘶鳴,足以讓任何一個出入戰場的士兵被嚇得呆若木雞,然後任由別人屠戮。
“想要殺人,首先得做好殺人的準備。”
中年男人手中的鐵劍在夜色下五處劍花,身形微震,勁氣便縈繞四周,秦鍾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他望向中年男人,就好像在看著一片屍山血海。
在中年男人面前,秦鍾一點兒都不敢自恃有什麽壓箱底的絕活,昨晚眼前這個男人用樹枝生動的給秦鍾上了一課,告訴他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從感情上來說,秦鍾是感謝中年男人對自己的幫助。
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秦鍾也很討厭中年男人,因為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成天板著長臉,好像是個人都欠他錢似的。
可人家好心來教自己功夫,秦鍾便也忍了這口氣,一戰便是兩個時辰,到了最後,秦鍾握劍的手已經開始顫抖,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身上那件新的飛魚服早已被中年男人手中那柄隨處可見的尋常鐵劍隔的破破爛爛,每一道衣服的裂縫,都是割在人體的要害上。
秦鍾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回想起之前戰鬥,中年男人一改前兩晚鬼魅的身形和出神入化的手段,而是選擇大開大合,一往無前的招數,那種露在外面的殺氣讓秦鍾根本沒有絲毫的招架能力,整場戰鬥都處於挨打的狀態。
這是一個經常殺人的狠角色,而且殺了很多的人。
秦鍾也殺過人,涪陵閣屬於他的那間院子裡,到現在還有當初打鬥過的痕跡,那個被他一劍斬了腦袋的刺客,經常會出現在秦鍾的夢裡。
但那時秦鍾是正當防衛,並且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殺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看著秦鍾,中年男人收起鐵劍,開口說道:“戰場殺殺人,沒有什麽花俏的招數,拚的是你比敵人有力氣,你比敵人砍得準。”
“如果別人一刀沒砍死你,你一刀砍死別人,你就贏了。”
“如果別人已經連揮刀的力氣都沒有,而你依然精力充沛,那你也贏了。”
說到這,中年男人忽然變得有些不屑,看著秦鍾散漫說道:“年輕不大,招數倒是挺有仙風道骨的感覺,可這有什麽用,幾十把刀朝你頭上砍過來,你連個全屍都沒有。”
秦鍾虛心聽著,先前戰鬥中,他經常會有一種錯覺,那就是他根本不是在跟一個人戰鬥,而是幾十個人,甚至一整個軍隊。
那種滔天的戰意與殺氣,才是秦鍾失敗的根本原因。
“歸根結底,還是殺的人不夠多。”中年男人走到秦鍾面前把他從地上拉起,說道,“等以後殺人殺多了,也就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了。”
今晚的中年男人話有些多,他明顯察覺到秦鍾對自己張嘴閉嘴就是殺人有些抵觸,取消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過得生活有多安逸,可當初在涪陵閣,你殺的那兩個刺客,他們一定很冤枉。”
“為什麽?”秦鍾問道。
“因為如果情況允許,你根本不敢殺人。”中年男人指了指秦鍾的眼睛,搖頭說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眼中的殺氣,聽說你還是個秀才,倒真是書生氣息濃鬱。”
秦鍾一直覺得自己給讀書人丟臉了,所以對於中年男人對自己的評價,一點兒抵觸的感覺都沒有。
兩人雙雙坐下,秦鍾從屋裡提著水壺走出來,灌了一口之後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中年男人看了秦鍾一眼,淡淡說道:“我叫鮮瑜卑。”
“聽著不像咱大明朝人的名字。”
“我姓鮮。”
“哦。”
這個名字相當古怪,就跟它的主人一樣。
秦鍾搜腸刮肚,偶爾也去小心打聽,可從來沒有知道這皇宮裡一個能大半夜跳上大殿喝酒的英雄人物,要是被巡夜的禦林軍又或者帶刀官看見,只怕一輪箭雨便招呼過去了。
昨晚中年男人口口聲聲說,他教秦鍾是因為含山公主。
難不成這個中年男人是含山公主的人?
就在這時,鮮瑜卑問道:“你跟含山是怎麽認識的?”
秦鍾撓了撓頭,便把自己當時在大街上為王汲據理力爭,和禦瓏淇與含山公主鬥嘴的事說了出來,隨即又繪聲繪色的講起中秋時在花船捉弄吏部侍郎,解救綠柳的事,中年男人聽得偶爾也會露出笑容。
等秦鍾說完,鮮瑜卑這才開口說道:“你倒也有趣。”
鮮瑜卑的鐵劍直直插在一旁的地上,緩緩說道:“含山自小就養在深宮,除了太子以外沒有什麽親近的人,後來隴國公家的小丫頭便經常入宮找她玩,那以後,含山的性子才逐漸開朗起來。”
“至於你.....”
鮮瑜卑說道:“敢帶著太子和公主去裝神弄鬼,把堂堂吏部侍郎當狗耍,也算是膽氣十足。”
秦鍾訕道:“我這個人從來對什麽官啊,地位什麽的不太在意,他們願意和我交朋友,那我也覺得開心,就算他們不是太子和公主,不是國公之女,我也可以和他們交朋友。”
“我不覺得之間有什麽區別,如果真的要論....可能每次見面都得行禮,是比較麻煩的事情。”
也許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裡聽到這種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中年那人輕笑道:“這宮裡有片天,想要看他就得抬頭,這大明朝的天,你不也是見過的。”
“這是制度問題。”
秦鍾正準備往下說,卻想鮮瑜卑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身邊的人,急忙住嘴,哈哈笑道:“我就隨便說說,你別當真。”
中年男人見狀,冷笑道:“我一直以為你還算是個有種的,沒想到也就是窩囊廢。”
“連皇帝都不敢罵,還算什麽男人?”
說罷,中年男人提起劍,大步離開。
秦鍾愣愣的看著中年男人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縮了縮腦袋心想道,要是敢罵皇帝才算是男人的話,拿出了西齊和南梁的一些人,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太監了。
這兩天無論是宮裡還是宮外,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園林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死了那麽多人,皇帝陛下依然還處於暴怒的階段,所有人都默契的夾起了尾巴,不敢輕舉妄動。
而剛剛從錦衣衛傳進宮裡的消息,金陵府衙門在收斂刺客屍體時,一名經驗豐富的仵作發現竟然還有一個刺客沒死。
應該說還沒死透。
那名刺客吃了藏在後槽牙裡的毒藥,又咬舌自盡,卻被仵作從他喉嚨裡掏出了那半截舌頭和毒藥。
那是被舌頭擋住吃進嘴裡的毒藥。
這是個很幸運的刺客,他得到了太醫院最悉心的照料,被束縛住了手腳,每日小米湯按時按點的往他嘴裡灌,就是想再死,也是死不了了。
等這個刺客身體稍好,便會移交錦衣衛北鎮撫司,押入昭獄。
得到這個消息的錦衣衛指揮使徐太歷最近幾天顯得很悠然自得,只要進了昭獄,你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錦衣衛也能給你鑿出個洞來,他現在不怕那名刺客不招, 他只怕那名刺客知道的不多。
皇帝陛下得知此消息之後也稍稍放下了心,南梁方面還沒有什麽情況傳回來,而長寧侯卻披星戴月,不管自己的身子到底吃不吃得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南梁邊境,麾下十萬將士沉默的等待南梁世子的搜查結果。
西齊的使臣已經進入了大明朝,希望在收回被霍明渡將軍霸佔的兩座藩鎮問題上與大明的皇帝陛下達成共識。
據說使團的領導者是那位戰功彪炳的西齊公主殿下,同行還有西齊大塚宰,這等豪華陣容,看得出西齊對於大明朝佔據的那兩座藩鎮,是有多麽的重視。
事情永遠都解決不完,這件結束,另外一件便要開始。
隴國公與徐香銘大婚的日子,到了。
如今金陵城裡的達官顯貴們,有十多家的白幡還沒有放下,隴國公的大婚實在不宜大操大辦,但這畢竟是宮裡點頭指下的婚事,除了那些家中有喪的大臣們沒有來,其余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全都到了。
隴國公府沒有張燈結彩,沒有舞獅舞龍,更沒有燃放煙花炮竹。
一切都很低調,街那頭的長寧侯府的下人們還披著縞素,整日整夜都有經文的誦讀聲,今日沒有,已經是給足了隴國公的面子。
隴國公穿著禦賜鮮紅蟒袍,正穿梭在人群之中問候,大人們面帶微笑,卻刻意控制聲音,安慰隴國公,這次成親,成的實在不是時候。
但在這聚集了半個朝堂人物的園子裡,沒有人松懈或者面露不滿。
因為今天為隴國公主婚的,是當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