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的小日子已經逐漸穩定了下來,每日張總管都會送來無數帳目讓他打理,秦鍾也逐漸從這些帳目中了解到了涪陵閣的大概情況。
隻有四個字,那便是觸目驚心。
隻是這半年以來,涪陵閣的帳目上來往的數目就已經超過了一百萬兩白銀,而實際到帳的,隻有區區三十多萬兩,每月分攤一下,甚至連第一天秦鍾來時算的七萬兩白銀的油水都填不滿,這其中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情,秦鍾一概不知。
這段時間以來,秦鍾透過蛛絲馬跡,很快便知道了涪陵閣的背後大東家乃是當朝隴國公,那位戰功赫赫的國公大人的威名,整個大明朝就沒有不知道他的人。
而看著那些去向不明的銀子,秦鍾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敢從隴國公的嘴裡搶食?
雖然秦鍾已經知道了太多涪陵閣的事情,可無論是每日來拿帳本的張管事,還是大總管徐香銘,都不曾和他多說一句話,到底來的時間還是太短,沒人願意跟自己解釋更多的內情。
但他也樂得其所,每日結算完畢,便去食堂與那些早已等待他的丫鬟清倌人們說說笑笑,感受鶯鶯燕燕的美好氛圍,到了夜晚,便是打坐調息,一個月下來,秦鍾發現自己已經能夠搬起數百斤的重物,相比較當初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狀況,秦鍾已經相當滿意了。
這日清晨,秦鍾拉著來送貨的秦武一道上街,買了不少鄉下難見的小吃零食,讓秦武帶回家去給小輩兒分一分,見著秦鍾大手大腳花錢的模樣,秦武在一旁心疼的直哆嗦,不過就是半柱香的功夫,這敗家子已經花了六七兩白銀。
“秦鍾,夠了夠了,你給自己也留點兒錢。”秦武接過秦鍾送上的煙絲,埋怨道,“上回你給買的我都還沒抽完,這就又買。”
秦鍾不在意的說道:“大爺,這才哪到哪兒,我跟您說.....在閣子裡包吃包住,我根本沒花錢的地方。”
“那也不能亂花錢,今後你考功名娶媳婦兒,都得用錢。”
秦武製止了秦鍾浪費的舉動,嚴厲說道:“可不準再這樣了,聽到沒有?”
見秦武動了怒氣,秦鍾隻好作罷,上輩子他也是個孤兒,自幼被師父收養,可他師父乃武學大家,根本不存在少吃少喝的情況,平時手下弟子們揮之即來呼之即去,到是讓秦鍾根本沒有機會盡一盡孝道。
這一世,秦家村的鄉親們對自己發自內心的照顧和憐惜,秦鍾都記著,尤其是秦武,自己能在涪陵閣撈到這麽件好差事,可全都是他的功勞。
前幾日那李總管忽然神秘兮兮的來找秦鍾,偷偷往他手裡塞了十兩銀子,那時秦鍾才知道,原來自己能順順利利的見到大管事並且面試成功,那是秦武給了李總管孝敬。
十兩銀子啊,那可能是秦武大半輩子的積蓄,每每念及於此,秦鍾都恨不得再對秦武好一些,再好一些才可以。
“秦鍾,你能這麽快在金陵城站住腳跟,大爺很高興。”臨行前,秦武語重心長的對秦鍾說道,“但這涪陵閣雖好,也不是最終的歸宿,你可是我秦家村第一個秀才,我們還盼著你早日金榜題名,也好讓你那苦命的爹娘含笑九泉。”
“大爺,我記住了,您放心。”
送走秦武,秦鍾在回去的路上也思考了這個問題,自己現在隻是個秀才,想要金榜題名,那還要過鄉試成了舉人才可以,隻是今年鄉試已過,最快也得等明年。
考取功名,是十七歲的秦鍾一生的執念,在他被餓死的時候,床邊依然堆著無數的書籍,這種精神並沒有隨著他生命的逝去而消散,金榜題名,依然縈繞在秦鍾的腦海中。
“考功名?”
秦鍾搖了搖頭:“雖然穿官服肯定更帥,但好像很難得樣子啊。”
來到這個大明朝也有段時日了,從進金陵後秦鍾便過的怡然自得,好不快活,但是今日秦武突然給了他當頭棒喝,把秦鍾從美妙生活中拉了出來。
前程問題還是得考慮的,但終歸還是得踏實過好眼下的日子。
秦鍾只在涪陵閣待了一月有余,名聲卻早已是人盡皆知,閣子裡裡外外幾百口子誰不知道帳房來了個生的比姑娘還俊的先生,那姿容,跟天上的神仙似的,每日秦鍾去自己桌上算帳,上面除了帳本,擺的盡是瓜子蜜餞,可都是懷春的姑娘家家送來的心意。
進了涪陵閣,還沒等秦鍾屁股坐熱,便被張總管叫住,這老頭沒了平時聳拉眼皮的頹廢模樣,精神抖擻,那身髒兮兮的褂子也換了件新的,拉著秦鍾就往內院裡走。
“張總管怎麽如此焦急?”秦鍾今日輪休,本就不用當值,所以才疑惑發問。
“東家來了,指名要見你。”
張總管站住腳跟,看著秦鍾嚴肅說道:“秦秀才,待會東家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千萬不要多嘴,聽見沒有?”
涪陵閣的東家......隴國公?
秦鍾倒吸了口氣,心想著難不成是自己帳算錯了,惹得這麽尊大佛親自來問罪?
雖說秦鍾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但也耐不住每日龐大的工作量,說不得真就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完了完了,這下別說前途,隻怕飯碗都要丟了。
見著秦鍾魂不守舍的樣子,張總管取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待會要是表現的好,你小子可真就是要飛黃騰達了!”
“哦?”
秦鍾立馬來了精神,拉住張總管打聽道:“您跟我說說,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張總管一句廢話都沒有,拉著秦鍾小跑起來,“大人們可都在等著你呢,你小子真以為自己現在是個人物了不成,我告訴你,在東家面前,你就是個屁!”
這小老頭說話真是一點兒都沒情面,秦鍾捫心自問,就憑自己這長相,可能隻是個屁而已嗎?
張總管腳步匆匆,秦鍾卻時不時的四下張望,他來涪陵閣也有陣子了,可卻從未進內院,這內院一向是給真正的達官顯貴們消遣的地方,你有錢也不一定進的來。
據一個跟秦鍾關系不錯的清倌人說,來這兒的人物,三品以下都不好意思到處打招呼。
這三品的官員沒事都進不來的內院,自己這個小秀才竟然有幸能進,倒也稀奇。
張總管領著秦鍾來到大堂前,二話不說撩起褂子便跪下,秦鍾站在他身後,聽張總管喊道:“稟各位大人,秦鍾來了。”
秦鍾好奇的往裡一望,屋子裡滿滿當當全是人,可有資格坐著的,不過三位。
而涪陵閣的大管事,徐香銘正親自替一位不怒自威的大人物沏茶,聽到張管事的稟報,徐香銘放下茶壺,喚了聲:“進來吧。”
秦鍾抬腳便跨進了大堂,徐香銘領著秦鍾上前,輕聲道:“這便是我涪陵閣的大東家。”
看著眼前這名魁梧的中年男子,秦鍾感受到了他體內渾厚的內勁與殺伐之氣,這位隴國公,必然是名真正的高手。
正當秦鍾打量隴國公時,隴國公也在看著秦鍾,卻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麽,眼神之中閃過了絲玩味。
當下,隴國公開口問道:“你便是近日替我查帳的秦鍾?”
“正是。”秦鍾躬身向隴國公行禮,“在下秦鍾,見過國公大人。”
被一語道破身份,隴國公絲毫不在意,自徐香銘把真正的帳本交給秦鍾之後,涪陵閣便沒打算再對秦鍾隱瞞大東家的真實身份。
“生的倒是真俊俏。”
對於這個能把自己女兒氣的一天沒吃飯的小秀才,隴國公早就抱著極大的興趣,今日見到真人,不禁感慨:“這男人能長成這樣,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一番話惹得場內輕笑連連,秦鍾卻不以為然,權當這是對自己外貌的褒揚。
笑過之後,隴國公指了指坐在他對面的一位老人,對秦鍾說道:“這位便是當朝庸國公,佔了閣子裡兩成乾股。”
介紹完,隴國公端起茶杯吹了吹氣,說道:“既然帳簿是你查的,那便把問題當眾給我們說一下,也讓我們幾個清楚清楚最近閣子裡的收益。”
這事不簡單。
秦鍾低頭偷瞄了幾眼隴國公,又看了看對面那名正在打瞌睡的庸國公,心中打起了算盤。
這明擺著是隴國公要找人算帳,把自己給拉過來當起了活算盤,自從來到這世上之後,秦鍾便發誓這輩子要活的安逸瀟灑,可沒想到這前腳踏進了涪陵閣,後腳說不得就要踏進閻王殿了。
兩個國公,是他能惹的麽?
還有坐在一旁不顯山露水的那名年輕人,這涪陵閣除了隴國公府,每月銀子的流向最大的統共兩處,一是庸國公府,二是江東道。
憑秦鍾對江東道的了解,有資格跟隴國公府一起做生意的,隻有就藩在江東的永安王,永安王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那麽這個年輕人到底什麽來歷,根本不用秦鍾多猜了。
正當秦鍾左右為難時,隴國公放下茶杯,開口道:“說啊,一五一十的全給我說出來.....記住, 是全部。”
這就是把人往絕路上逼了。
秦鍾心想,既然你隴國公有膽氣跟這幾尊大佛撕開臉皮,好歹我也拿了你的月俸,出了事你還不得罩著我?
於是秦鍾不再糾結,走到大堂中央,朗聲開始把之前查清的銀子走向全部報了出來。
“去年三月,四萬兩銀票折成現銀,送往江東大錢莊,原本預計進出之後收益九萬兩,最後送回來的,卻隻有七萬兩白銀,六月分紅,這七萬兩便折成三份,一份送往庸國公府,一份送往江東道。”
頓了頓,見堂內沒人說話,秦鍾便接著說道:“去年九月,閣子裡和城裡最大的珠寶行對價,發現帳目不對,絕大部分購進的珠寶全部被虛抬了價格,閣子多付了十二萬兩白銀。”
隴國公打斷了秦鍾的話,看著對面打著瞌睡的庸國公笑道:“老大人,我沒記錯的話,那珠寶行,您家可佔了足足六成的乾股。”
隴國公話音剛落,秦鍾便再次開口。
“今年一月,六萬兩銀子不知去向,最後隻查到送往萬寶錢莊,然後銀子便不見了,但帳目上卻還清清楚楚記著那六萬兩算在了去年的支出內。”
“今年四月,五萬七千兩白銀不知去向。”
“諸如此類的不翼而飛多如天上繁心,大大小小數百項。”
“自涪陵閣開張以來,一共丟了足足七百萬兩白銀!”
啪―
隴國公把手中的茶杯摔了個粉碎,氣極反笑道:“這就是你們這些人的做派,我禦某人真是瞎了眼,當初竟然跟你們合夥做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