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以武立國,自太祖後,歷代帝皇大都崇文尚武,而近年四海升平,少有戰事,各部官員仿佛終於從那些戰功彪炳的將軍們的壓迫中解脫出來,不斷推行文治,十數年間,大明朝的風氣少了許多彪悍,卻多了許多的風雅。
按道理來說本來就該如此,太平日子裡誰不想要踏踏實實的過自己的小日子,成天喊打喊殺的,很沒有安全感。
所以要說大明朝境內誰最不滿讀書人,那麽朝堂內那些因為沒仗打的將軍們首當其衝,其次便是他們的兒女們。
將門之後,誰不希望效仿家中父輩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可數年前的倭寇已經被大明水師殺了個乾淨,鄰國也都安安分分,根本沒有讓那幫二世祖發力的機會。
聽著那黑衣少年的話,秦鍾揉捏著發疼的手掌小心翼翼的瞥了兩眼面前這幾個明顯軍伍出身的彪形大漢,心中一下明白了個大概。
可不能秦鍾說話,他身旁的公子哥卻忽然一反之前慫得要死的模樣,收起折扇認真的反駁說道:“公子此言差矣,吾輩讀書,一是為增長見識,領略聖人精神,二是為了一生所學報效國家,報效百姓,這滾熱的赤子之心,憑什麽大明朝的將來不能交托於我們?”
“這大明萬裡山河,億萬子民,吾輩讀書人憑什麽就不能挑起這幅重擔?”
那黑衣少年見這公子來了脾氣,倒是揮手喝退隨從,走上前不屑說道:“自太祖建國,我大明從弱到強,從偏居一隅到這萬裡河山,哪個不是無數將士用鮮血,用他們手裡的刀奪來的,而不是你們手裡的筆杆子!”
“此言差矣!”公子急的面紅耳赤,但看著一旁又準備擼袖子的大漢們,頓時又慫了,立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鍾。
秦鍾好不容易才從疼痛中走了出來,挑釁的看了眼那幾名隨從,心想要不是本公子身體還沒養好,怎麽可能輪得到你們來欺負?
見那公子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秦家村第一美男子,也很有可能將會是金陵第一美男子的秦鍾又恢復了先前的仙風道骨,走到那黑衣少年面前,踩了踩腳下的青石板,說道:“這位公子,你可知這條大道是怎麽鋪出來的?”
那俊俏不輸於秦鍾的黑衣少年很不滿秦鍾靠自己靠的那麽近,後退一步,把自己的妹妹嚴嚴實實的藏在身後,說道:“當然是人鋪出來的。”
“對,但是先需要工部的官員匠人先來測取長寬,算清各種材料的用度,接著上報朝廷取得撥款,最後才能召集工人修路。”
“修路時,衙門會派人來回巡邏,以防有賊人偷取材料,禮部需要為這條大道取名,每年的維修,保養,都需要各部簽字。”
“就這麽一條路,需要工部,刑部,禮部三大衙門相互交接才可完成,那麽河道治理呢,一縣百姓呢,一府百姓呢,那可不是將軍們帶兵就能管好的。”
秦鍾滔滔不絕的說著,黑衣少年身後的那少女頗感興趣,聽著聽著,最後把臉蛋兒埋在了黑衣少年的肩上,不知在笑些什麽。
聽著秦鍾的話,一旁的公子率先鼓起了掌:“說得好,這位兄台字字在理,句句屬實啊,我剛才就想這麽說來著。”
“你閉嘴!”黑衣少年瞪了那公子一眼,公子頓時噤若寒蟬。
黑衣少年看向秦鍾,說道:“二十年前當今聖上初登大寶,沿海倭寇四起,北方敵國虎視眈眈,如若不是隴國公率大軍前往北方,兵部霍將軍坐鎮江南,
這戰亂怎麽會在短短數年便完全停息?” “如今海上商道已通,我大明水師縱橫四海,萬國來朝......這,你又怎麽辯駁?”
“我大明將士所向披靡,無需辯駁。”秦鍾說道。
黑衣少年燦然一笑。
“但是。”秦鍾話鋒一轉,說道,“北方敵國進犯時,西北道總督梁施大人在後方安撫災民,四下奔走籌集軍糧,不曾問朝廷要一粒米,曾經數日數夜不合眼,親自押送軍糧送往前線,當地大小官員無一不以身作則,紛紛收留難民,捐出家產以身作則,這難道不是功績?”
“再說這江南道,霍江軍乃當世名將,我大明朝軍神,但江南道總督海剛峰大人,不也是鐵骨錚錚,當年倭寇兵臨寧海城,大軍未至,海大人提刀披甲親上城頭,督戰三天三夜,後又改土歸流,恩威並施,在海大人的治理之下,如今這江南道每年賦稅佔了我整個大明朝八分之一,近年更是家家有余糧,賦稅年年高走,這不也是讀書人的功勞?”
黑衣少年聽後啞口無言,最後竟氣的一跺腳,咬牙切齒:“你又想挨揍了是吧?”
“這位公子好不講道理,說不過人家竟然又想動手?”秦鍾身旁那公子無比氣憤,渾身顫抖指著黑衣少年說道,“這天子腳下,朗朗乾坤,還真就沒有王法了嗎?”
“你滾蛋!”
黑衣少年呵斥道:“先前你調戲家妹,何曾記得有王法?”
“在下那是正當追求,效仿當今聖上,你憑什麽說我是調戲?”公子脖子一橫,站在秦鍾身邊拉起他的手腕,悲憤說道,“要揍你就揍,今日我王汲定和這位兄台共存亡!”
“再揍!”黑衣少年怒喝一聲,身旁的隨從們便再次大步向秦鍾與名為王汲的公子哥走去。
“且慢!”
秦鍾高舉右手,看著黑衣少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雖說我大明朝風氣開放,女子很有個性,但你這姑娘家家動不動就要揍人,還老讓別人來揍,這也太潑辣了吧?”
話音剛落,那黑衣少年頓時一愣,隨即粗聲粗氣質問道:“你說誰是女子?”
“說你呀,姑娘。”秦鍾歎了口氣,看著她說道,“這以後女扮男裝呢,最好別抹胭脂水粉,我離你好幾步路都能聞到,而且你這麽瘦連個喉結都沒有,不是姑娘....難不成是宮裡的公公不成?”
被拆穿了的黑衣少女聽到秦鍾的話,氣的一陣哆嗦,顫抖著手指著秦鍾說道:“你,你竟敢罵我是太監?”
“你能把我怎麽樣?”秦鍾可是光腳不怕穿鞋的,這大明朝律法一向貫徹的十分徹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這金陵城也不例外,自那海剛峰總督的學生成了金陵府尹後,更是鮮有權貴欺壓百姓的事情發生,所以秦鍾根本不怕。
“你,你給我等著!”
黑衣少年被身後的妹妹拉扯著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叫囂:“你叫什麽名字,以後老娘不弄死你,我就跟你姓!”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鍾是也。”
看著被隨從們架起往後走的黑衣少女,秦鍾衝她揮手告別:“姑娘,以後有機會常來玩啊。”
“秦鍾!”
少女的嘶吼響徹金陵城的上空,隨即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好戲結束,圍觀的群眾逐漸散去,王汲上前感激的衝秦鍾行禮,說道:“多謝兄台今日出手相救,要不然怕不是就要被那惡女給活活打死了。”
“無妨,無妨。”
秦鍾回禮,不在意的說道:“吾輩讀書人,一身傲骨,怎麽能屈於強權?”
先前與那少女辯駁,全都是原先那小秀才腦海中記憶的事情,秦鍾也算是撿了個便宜而已。
“說的在理!”
王汲漲紅了臉, 想起之前自己慫包模樣,懊悔不已:“都怪我太懦弱,讓兄台你受委屈了。”
秦鍾聽著王汲的話,又看了看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行頭,便刻意看向黑衣少女離開的方向,隨口說道:“那女孩一看就是將門之後,能忍一時便忍著,王兄不用自責。”
“哼,將門之後很了不起嗎?”
果不其然,王汲氣憤說道:“如今我大明朝四海升平,正是吾輩大展拳腳之日,要不是來京前家裡千叮萬囑,不可丟了叔叔的臉,我怎麽會讓兄台你來當這個出頭鳥。”
“哦?”
秦鍾笑眯眯的看著王汲,問道:“不知王兄叔叔是?”
王汲也不隱瞞,朝金陵衙門的方向抱拳,自豪說道:“在下叔叔便是現任金陵府尹,海剛峰大人的學生,王屹。”
說到這,王汲便自我介紹到:“在下王汲,今年二十有一,有個不足掛齒的舉人功名在身,不知這位兄台?”
“在下秦鍾,也有個不足掛齒的秀才功名在身,今年剛好十七,因家貧,在那涪陵閣做著帳房先生。”
聽到秦鍾的話,王汲大喜說道:“怪不得見著秦兄我便一見如故,原來都是同學,都是同學啊。”
這大明朝但凡有著功名在身,卻還未入朝為官的,都可稱一聲同學,王汲看著秦鍾,越看越覺得這人心地善良,一身傲骨,便說道:“如若秦同學不嫌棄,我便做東去那涪陵閣坐坐,你看可好?”
“那便走吧。”
秦鍾也不含糊,立刻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