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僵立在原地,心頭一時酸一時甜一時澀,竟五味俱全,鬥了個翻江倒海。
就在這當口,又是驚風從雪中而至。
一群人似鬼魅般,從雪中衝出來。
一雙鬼影之手穿過雪花,直撲阿沅,阿沅神魂俱分,直到楊昌烈喊了一聲“小心!”,才反應過來,直直抬起手,與那雙鬼手硬拚一記。
可惜她終究因為分神佔了下風,來不及等楊昌烈趕過來,已被鬼王製住,鬼手卡主她的脖子,將她往後帶去。
梁軍與孟軍大軍都已至,一片銀一片紅,如棋盤一般,在雪原上涇渭分明。
而中間楚河部分,便是楊昌烈及被製住的阿沅。
“哈哈哈哈!”一陣長笑聲傳出,柳相施施然從雪中走了出來:“楊大將軍,沒想到,原來你是月娘的哥哥。”
他們雖未聽到二人前面的對話,但最後阿沅對顧因說的那句,他是哥哥,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柳相的樣子有些奇怪,可能是怕死,胸前舉著一面長盾,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用盾牌護著自己。
他仔細打量一番楊昌烈,拖長聲音道:“哦——!原來是你!怪不得月娘火刑那日,你盯了我好久。”
他接著又故作神秘道:“楊大將軍,如你所見,那日你妹妹就已經被火燒死了,眼前這個,是個妖怪,你還是殺了她的好!”
楊昌烈朝柳相啐了一口,恨恨道:“快放了她!”
柳相緩緩朝阿沅和鬼王的位置走去,兩軍陣前的弓箭手都已經舉起長弓,將箭頭對準場中央的柳相和鬼王。
阿沅卻又是難過又是高興,原來哥哥早就找到了自己,卻遲了一步,還目睹自己被火燒死!
她正想著,鼻端忽然飄過一陣極細微卻很清冽的香氣,聞之讓人精神一振。
這是,子蘇香!
柳相果然把孩子帶來了!
她四下張望,柳相身後還有一群黑衣人,也舉著箭矢,不過是朝著楊昌烈和自己。
可孩子呢?
她看向柳相身前的盾牌,孩子一定在那盾牌後,在他身上!
果然柳相開口道:“那楊大將軍可要為難了,梁王幼子,還是你妹妹,你可以選一人帶走,可是。”
他笑著看向楊昌烈:“你要選誰好呢?”
楊昌烈面不改色:“柳相真是愛說笑,梁王幼子怎會在你手上,若你真有我們小殿下做人質,早該去和梁王殿下談條件了,何苦在這裡頂著風雪呢?”
柳相知他是想借此探聽梁王幼子的下落,哈哈一笑,灑然道:“話我隻管說,楊大將軍聽不聽隨意,我只是想知道,你想選哪一個。”
阿沅想開口,無奈被鬼王製住,動彈不得,一個勁兒朝柳相的方向使眼色,意思是梁王幼子就在此人身上。
楊昌烈卻以為阿沅的意思是不能放了柳相,他略一示意,身後的箭矢統統朝柳相瞄準。
阿沅心頭髮急,她不擔心鬼王對自己有動作,畢竟他們的目的是挑起孟梁死仇,在此時,梁王幼子更為重要。
必須要保護他,不能讓他受傷害,可是這樣的情況,怎樣才能及時毫發無損地將他從柳相懷中搶出來呢。
她閉上眼睛,咬著牙,苦苦思索著對策。
體內真氣自然流轉,忽感應到胸口那冷冷的石頭,不由計上心來。
她讓真氣在鬼王的察覺之外,悄無聲息地流注到陰陽石中,只要陰陽石中的真氣充盈起來,
便能護他無恙! 得找機會過去,她看了柳相那邊一眼。
柳相與楊昌烈之間的氣氛卻在慢慢緊張起來。
包括香鈴兒那邊的孟軍,箭矢隨著柳相的身影而動,隻待一聲令下,必是漫天箭雨。
柳相自然看出了楊昌烈的心思,他就是要引他們往自己處射箭,他自有脫生的辦法。
他假裝要對阿沅不利的樣子,往她那邊移去,一面囂張道:“你不開口,就當你選了梁王幼子,那月娘的性命,便隨我去了!”
眼看他離阿沅不過一丈的距離,楊昌烈閃電般的拉弓、上弦、放箭,一氣呵成,動作快若驚雷,迅如閃電,身旁人皆是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動作,便見一支羽箭破空而去,直刺柳相!
柳相早防著他,隻待他一動作,瞬間往上躍起!
他躲過了楊昌烈那一箭,這一躍,卻暴露在空中,給了箭手絕妙的機會。
就在楊昌烈那一箭飛出的刹那,柳相剛躍上空中,便只聽楚河兩岸的無數長箭破空的聲音傳來,“嗖嗖”不絕於耳,仍在空中的柳相不驚反喜,哈哈大笑起來。
加速跌落之勢,那扇長盾忽然變成兩面,擋在他身側,而他頭頂的空中,出現了一個繈褓,漫天羽箭,都朝著那繈褓而去。
柳相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哈哈哈,這便是梁王幼子,你們拿去吧!”
在他拋出繈褓的刹那,楊昌烈已經預料到不好,他怎麽也沒算到,柳相不是要拿梁王幼子做人質,他只是要他死在這裡!
死在梁軍或孟軍的亂箭之中,那仇恨,便是任何利益都解決不了的!
楊昌烈伸出手想大聲喊停,可發現那只是徒勞,離弦的箭,誰能喚得回?
就在箭矢靠近仍被拋力往上托生的繈褓之時,一道黑芒, 刹那間,劃過所有人的眼。
阿沅早在柳相往她和鬼王身旁靠近的時候,做好了準備。就在柳相躍起的刹那,她胸口的陰陽石已注入了她山洪爆發般湧入的全部真氣,黑芒瞬間大聲,劃過莽莽雪際,如一張白畫紙被劃上一道濃黑的墨。
黑芒觸處,鬼王首先被那莫名霸道的真氣之力彈開去,往後退跌三丈,以他的功力,猝不及防下,仍吐了一小口血。
阿沅見箭矢已飛至繈褓處,刹那間握住陰陽石,一把拽下,舉在手中,那黑芒在她手中閃爍著,將周遭雪花碾碎成粒粒雪塵,越過她已被白雪覆蓋的素白衣衫。
阿沅使出最後的力氣,騰空而起,踩著那已飛至腳下的支支羽箭,白羽烈烈,瓊屑紛紛,素衣勝雪,托著手中陰陽石,再拚盡力氣,往前一擲,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繈褓之中。
於此同時,第一波箭雨已紛紛落下,卻奇跡般地被那護住繈褓的黑芒彈擋開去,那黑芒似有靈性一般,遇到攻擊,倏然大盛,耀眼刺目,被彈開的羽箭,一部分朝阿沅身上落去。
阿沅隻覺肩上一痛,知道自己已無力抵擋這洶湧箭雨,又被那黑芒攝住心神,眼前一黑,心神漸漸如將盡的紅蠟,燃盡最後一滴淚,在暗黑裡沉寂下去。
在最後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奶奶,你沒有騙我!
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他身著素白長袍,手持日月之魂,踏羽禦風而來,而那時,和平之光將會降臨。
會降臨的,她想,只是奶奶,你沒告訴我,那個人,會是我自己。
她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