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樓位於兩座大山之間的隘口,約三丈高,由川南堅硬的毛竹搭建而成,大門兩旁是哨台,上面各有一個手持弓箭的漢子,那箭頭此時正對著我們。 馬兒跑到樓門底下,歡喜地噴著白氣甩著蹄兒,我猜它今晚會被獎勵一大捆乾草。
“來者何人?”一個哨兵聲如洪牛,喝問道。
“我們,迷路了,馬上就走。”我故作鎮定答道。
“等等。”另一個略胖的喊道:“二牛子,你看,那是咱們寨子的馬。”
正茫然無措間,身後響起噠噠的馬蹄聲,是那幾個在村口山上跟我們捉迷藏的山賊,一語成讖,這麽快就真再見了。
“先帶他們去見大帥。”
我和無缺雙手被捆上繩子,綁在身後,推進寨子裡。
“不是說好吉的嘛。”無缺的眼淚又要出來了。
我兩眼一翻,“怕啥,反正咱們又沒錢。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再說。”
怡然自得地跟著那幾個山賊往裡走去。
進門便是一大片竹林,中間一條闊約三尺的馬道,穿林蜿蜒向山上去。有山泉從竹林中淙淙而過,沿著水勢,還布置有回廊涼亭。一路密林遮天蔽日,在這八月裡甚是涼快。
過了竹林,兩排矮樹夾道而栽,五顏六色的野花交錯於路旁,園子盡頭,一片竹屋累累相連。其中一個二層小樓,雕花竹窗,翹簷飛欞,精巧別致。
“哇!山賊還有這麽漂亮的園子。”無缺歎道。
我一面看,一面頻頻搖頭,風景雖好,這景觀房屋,位置卻絕非吉向。
山賊們一路把我們帶到二層小樓門前,喜滋滋敲門道:“大帥,給你帶了個驚喜來。”
不一會兒,有一個長得頗為好看的女山賊來打開了門,瞟了我幾眼,眼神充滿敵意,再將我們迎進去。
原來裡面還有一個布花種樹的大院子,過了院子,才是主樓。
廳門大敞,我和無缺被推進去,這屋子布置既粗且雅,四壁的竹子都尚未打磨光滑,木桌木凳還有一扇木屏風,也都未打磨細雕,保持著原始的粗糲感,牆上卻又點綴著山水畫,案上還有竹雕的筆筒和石磨硯台,搭配到一起,有種別樣的美感。
這屋子主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正想著,兩個女山賊,伺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雕木鏤空的屏風後轉了出來。
一個充滿山賊味兒的男人,不過比其他山賊好看多了,粗眉大眼,鼻峰高挺,下頜方正,一圈兒絡腮胡,年紀也不是很大,正歪著嘴露出一絲痞笑:“王胖子,聽說你們給我找了個絕世美人兒。”
當他的眼光落到我臉上,嘴角那一絲邪笑忽然凝固。
那表情,怎麽說,好像,見鬼了。
他怔立原地,像被點穴了一般,整理衣衫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比牛還大,微張著嘴,略黑的皮膚變得青白,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兒,驚恐、激動又不置信,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
王胖子正是推我們進來的那個,圓滾滾的身體,圓滾滾的腦袋,此時揉了揉圓滾滾的下巴,嘿嘿一笑道:“閔帥,別太激動,晚上慢慢享用。”
迎我們進門的女山賊倒是看出了這個閔帥的不正常,推了推他,柔聲道:“閔帥。”
那閔帥眨了眨眼,還是呆呆地看著我。
他指指外面道:“你們都出去。”
奇怪的人,我想著,轉身準備跟他們一起出去。
“你不要走。
”閔帥兩步奔過來,扯住我胳膊。 “他們竟然綁你!”他一面掏出一柄小刀,“嚓”將繩子切開,一面怒目朝王胖子看去。
王胖子一哆嗦,趕緊扯著無缺,並其他人都出去了。
屋裡只剩我們倆,他抓著我的肩,離我更近的盯著我,也不出聲,氣氛怪怪的。
這閔帥是不是腦子也有病。我一面揉著被綁得酸疼的手腕,一面想。
“那個,我說。”還沒等我說完。
“月娘。”他啞著嗓子喊道,雙目通紅,聲音萬丈深情,與剛才那種風流相判若兩人。
我試著掰開他的手:“月娘?不,我叫雨良。閔帥大哥,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雨良?”他伸手摸上我的頭,再順著側臉,顫抖著,慢慢摩挲下來:“你就是月娘!明明就是月娘,連聲音都一樣!”
我按住他的手,糾正道:“大哥,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也是第一次見到你啊。”
“你仔細看看我,你再仔細看看,我以前沒有留胡子,你記得嗎?是不是認識我?”
我非常仔細地看了看,連他眉毛裡的黑痣都仔細看過了,面相絕佳,上庭飽滿帶王氣,中庭高隆帶財氣,下頜方正有肉,乃福澤深厚之人,絕不是一山可容,可惜鼻峰有節,略帶青筋,中年會遇厄,甚至血光之災。除此以外,挺好看的,如果沒有胡子,會更帥一點吧,我想著。
忽然撞上他的眼神,火熱得似大暑天的日頭,一雙黑瞳深不見底,我腦中隱約浮現一張這樣類似的臉,有一樣能讓人熔化的神情。“什麽鬼。”我搖搖頭,那臉又黯淡下去。
“確實不認識。”我下結論道。
應該是不認識,我們良族,可沒人出過山,也沒人進過山,怎麽會認識他呢?
他聞言,如受了重擊般,整個人似縮小下去,收回摟著我的手,捂住臉, 徐徐點了點頭,半晌,聲音方從指縫裡傳來:“是的,我一定是瘋了,你怎麽會是月娘呢?我親眼看著她死的。”
聰敏如我,一下懂了,他一定是將我看作他死去的愛人。
可憐的山賊,我伸手拍了拍他肩,“沒關系,不要難過,等你死了你們又能見面了。”
他放下手,神情稍微恢復正常,哭笑不得看著我,喃喃道:“有這麽安慰人的嗎?看來,你確實不是她。”
“每個人都會死啊,這很正常。有一個你愛的人比你先死,在另一個世界等著你,你死的時候,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他咧嘴微微一笑:“好像有點兒道理,被你這麽一說,我覺得自己不怕死了。你到底是誰?”
“良雨良,交個朋友吧,你可是我下山後遇到的第一個朋友。”我伸出手道。
他伸出大手,握住我的手:“良雨良,好奇怪的名字。不如,你留下來做我們無名寨的壓寨夫人吧。”
“無名寨?這名字太不行,要改。等等,你說什麽?壓寨夫人?”
我“唰”地往外跑去,忘了我的手還被他握著,剛起步就被扯回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我說認真的。還有,這名字怎麽不行,要怎麽改?”
我摸摸癟癟的肚子,看來,還得憑特長賺點飯吃,遂對他道:“酒肉伺候好了,本姑娘就告訴你。”
他又恢復了剛見面時玩世不恭的樣子,歪嘴淡淡一笑,自有一股懾人的風采,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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