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菲》劇組最後選定的拍攝地點，是申城旁邊的一個小鎮。

那邊保留著一些舊時代的黑瓦白磚，以及獨有的雨後弄堂文人氣息，當然那邊的租金也便宜。

因為資金緊張，一進劇組林容幾乎就開始腳不沾地，她作為女主角幾乎大半本劇本都是她的台詞跟動作。

薛景天因為上一部電影還沒結束開拍，比她晚進組。

也幸好林容忙歸忙，但是對文字有種特別的天賦，除了記台詞的功力是這具身體本能外，她理解台詞以及理解人物心理的能力遠超一般演員，幾乎可以說是碼字狗獨特的能力。

陸仁一開機，基本就著了魔，他紅著眼，好像任憑著自己的性子，想到拍攝哪個戲份，就臨時把林容、燈光師拉起來拍一段。

這種跳脫的拍攝方式，完全跟他老師沈國立的完全不同，陸仁看似毫不講究人物的心理變化，安排戲份拍攝順序。

蕭家大小姐陪著一起進組，說是照顧林容的生活起居，但說實話，這大小姐的照顧人水平，還真不能恭維，還遠不如林容對她的照顧。

不過時間，總會教人成長。

經過幾天，至少她跟在林容後面，手裡的毛巾跟水瓶永遠不缺。

“第二十三場，卡！”

陸仁蒼白臉像是毫無表情，冷漠地喊了一聲。

鏡頭前的林容，就跟渾身脫水了一般，幾乎是顫抖著雙臂，跟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樣，扶著道具的一把木椅背，才慢吞吞地坐了下來，雙眸閉著，睫毛都在不停顫抖，……

屋子裡的不遠處，燃著一盆火，裡面的紙基本燒盡了，火勢也漸漸弱去。

“姐姐，快擦擦汗。暖寶寶還熱不熱?喝點水……”堅持要改名叫蕭賴賴，聽說差點離家出走的小助理差點哭出來，事實上她眼睛這幾天一直都是紅的。

攝影機後面的陸仁，那雙眼死死地盯住面前畫面，一直缺乏生氣的眼眸，此刻也有了一些掙扎的光亮，好像要從一潭死水中逐漸融化而出。

燈光師宋谷春是個四十歲的漢子，就蕭大小姐這兩天嘴甜，已經把人家哄得整天眉開眼笑，原本這漢子對於林有容的一些成見總算也壓下去了些。

中場休息，他也抹了把汗，把厚實羽絨服拉開了一些，朝仍舊仿佛入了魔怔盯著畫面的陸仁走了過去。

“我以為這世上就你小子一個瘋子，誰想到今兒還能遇到第二個……”宋谷春咧了下嘴，風霜都寫在臉上的北方漢子，此刻聲音都仿佛打了結，“兩個瘋子，湊到一起，真是……要出大事啊。”

陸仁像是沒聽見，那死寂的眼中光芒卻跳動得更厲害。

“我之前因為你請了林有容，我還狠狠罵了你一通，連開機儀式都沒來。看來，還是我眼光不如你。”宋谷春搖搖頭。

陸仁這下終於動了，但他脖子還懶得轉，只是眼角飄過去一絲像是詢問的神色。

宋谷春面上有幾分苦笑，“你在媒體這就跟社會敗類一樣，但他們不知道，你敗類只是為了寫出一部這世上屬於無數敗類的一部電影。而她……”他說著，目光也落在那邊還癱在座位上喘著粗氣的林容身上，“我現在也開始懷疑，這人也是因為演戲才成了魔。”

陸仁的眼神，收回來又落在林容的身上，這一瞬他眼裡的光彩幾乎勝過宋谷春這個北方漢子。

就算燃了火，屋子裡的他們也都穿了厚實的羽絨服，露在外面控制機器或者打光的手，還有些凍的發疼。

但是林容卻是好像渾身都濕透了，這是演技?

宋谷春出道開始，就跟著沈國立，

後面跟陸仁拍了幾部電視劇。稱不上是禦用，但交情很不一般，看這僅有他一個燈光師的班組就知道了。然而他自問跟拍了十幾個得獎的劇組，無論是電視，還是寬屏影視，他從最初一個打雜的小學徒，變成一個燈光組的師傅，這幾年看過不知道多少所謂的知名演員。

實力派，見過，花瓶派，見過，偶像派，更是多得他都記不清楚臉……

但這種光是一個人，在鏡頭前，在一盆火光前，就完美地入戲，演出那種挖心挖肺，崩潰到身體都好像一處處瓦解……

宋谷春這一刻，覺得之前那些獎項有些不符實。

這麽一個女演員，惡跡斑斑，但是這才藝卻不是假的。

就連劇本中，那由春入夏的溫度，都好像真實的。

看著她額頭上的汗，宋谷春都覺得此刻自己有些熱。

這是演技?

這當然不可能是。

這根本是個瘋子！瘋得入了魔！

“休息一個小時。 ”陸仁沙啞地開口。

那邊正在給全身虛軟的林容擦拭額頭汗珠的蕭瀟，愣了一下，有點不敢置信地看向這個魔鬼一般的導演。

宋谷春也是吃驚，疑惑地看向陸仁。

“洗個澡去。”陸仁從來不說一句廢話，此時此刻卻好像說了一句廢話，說完之後，他臉上有些煩悶，手指煩躁地撥弄了下攝影機。

林容吃力地睜開眼睛，朝他無力地扯了下嘴角。

這天氣出個汗，太容易得病。

別人不知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身的汗不是熱的，而是冰涼涼的冷汗。

完全地浸入劇本，她好像就是馬菲，馬菲就好像是她，所有的悲劇以及絕望，像沒有盡頭的黑暗，又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要把她徹底吞噬。

恐懼、失措、絕望、不甘……

而這個場景的她，絕望之時又發作毒\癮，身體開始歇斯底裡地，每一個毛孔都開始抽搐，渴求著惡魔般沉淪的欲、望，讓她渾身的肌肉都好像顫抖僵硬……

冷汗伴隨著沉重的呼吸，或者還有眼淚……流出來。

絕望到極致的時候，就連大聲哭喊都做不到。

她連大聲哭喊，喊出自己的聲音這件事情，都做不到。

那該是多麽絕望。

只要想一想，她就覺得冷，凍到骨髓裡的冷，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冰涼到凍結她的靈魂。

碼字狗做演員……真是可怕啊。

林容虛軟，兩眼發黑，只能顫顫巍巍抓著小助理的手，“扶我回房間，躺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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