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陸爍抬頭看了陸昀一眼,眼中有些迷茫之色。
此舉跟陸昀往常的舉止大相徑庭,他一時間很是不理解,也大為意外。
見此陸昀笑了笑,沒繼續這個話題,反而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幾月沒見,又長高了些!”
陸昀忽然笑著感歎了一句,而後才面容一肅,歎氣道:“你在奇怪什麽,為父也知道,只不過這官場如同戰場,唇槍舌劍殺人於無形,尤其長伴君側之臣,更是步步如履薄冰……”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來。
陸爍咽了口唾沫,倒好似明白了他的顧慮。
陸昀繼續道:“作為臣下的最忌諱插手奪嫡之事,聖上喜怒不過在一瞬間,我現在沒憑沒據的,貿然上去提起此事,能不能引起聖上警惕尚且另算,說不得還會讓聖上以為,我一直緊盯著上頭的位子,不懷好意,有結黨營私、故意挑撥之嫌……”
眼見陸爍垂下頭來,面上若有所思,陸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意氣!年輕人哪個不愛意氣!只是意氣過了便會害死人……本有許多條路可供選擇,咱們不必非走最難最不好走的那一條……且讓太子和四皇子先鬥著吧,咱們總要先將成王世子的蹤跡找出來些,才可以向上稟告……要不然,單憑咱們父子倆的猜測,誰會相信?那與天方夜譚何異?”
陸爍看著陸昀一動一動的嘴巴,聽著他吐露出來的感歎之語,遲疑著點了點頭。
待陸爍想明白了,陸昀這才叫了四所的暗探進來,又仔細叮囑了一番,讓他們務必仔細盯著平芝和太子府的那人,仔細觀察他們的動向,看看他們到底是誰的人。
四所的人點頭應下,又再三保證絕不會泄露了蹤跡,陸昀這才放心,任著他去了。
待四所的人都走了,陸昀轉身對陸爍道:“此事咱們兩父子知道就好了,其他人暫且不要告訴,免得哪一個人不小心說漏了嘴,再給泄露了出去。”
“明白!”
……
蔡紹虞被抓進了詔獄,緊跟著,京師的、各地方的許多官員,也一同被抓了進去。
這處京師最為低賤、汙糟的所在,如今關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倒讓人頗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小官員們好應付。
至於蔡紹虞這個“重量級”人物,三司的人思索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要用刑。
雖然有董大人的先例在前,但這次蔡紹虞被抓進詔獄,可是惠崇帝親自允許的,況且此時關系重大,連周良甫這種一部長官都沒能幸免,更何況蔡紹虞一個武官呢?
四所好一頓嚴刑拷打。
奈何蔡紹虞卻不是吃素的,關押、拷打了許久,都沒個結果。
所幸小官員中硬骨頭不多,不過兩三天時間,便接二連三咬出來一大串,而蔡紹虞和周良甫作為此案最大的策劃者和執行者,自然被提到的次數也是最多的。
加之有一系列響當當的證據在手,蔡紹虞便是想逃,也逃不過去。
他這罪名幾乎算是落定了。
雖然惠崇帝還沒有最終下令,但押解他的官員們看向蔡紹虞的眼神,卻已經如同看個死人一般了。
果然,沒過多久,當這些供詞和證據全部呈上去之後,惠崇帝便直接下了詔令,周良甫和蔡紹虞罪大惡極,但念及周家和蔡家祖上於國有功,罪不及家人,不過這兩人卻是必須要處死的。
至於那些小官吏們,則賜死的賜死,貶的貶,丟官的丟官,各自有了不同的下場。
如此一來,茂國公府的人算是徹底慌了神。
蔡紹虞是正經的嫡子不說,且比起他的世子哥哥,蔡紹虞本身能力更強,一直飽受皇恩,也頗受茂國公重視。
如今說被抓進去就被抓進去,說要處死就要處死,茂國公府上上下下豈能甘心?
太子親自到惠崇帝面前為他求情,卻在被他罵了幾頓之後,徹底偃旗息鼓。
太子妃哭著跪在中宮殿外,奈何陳皇后根本連見都不見,半點沒有幫蔡紹虞脫罪的打算。
陳家的人,倒是一如既往地冷血!
最後還是老茂國公帶著茂國公夫人跪在宮門前,拿著丹書鐵券跪求惠崇帝,才令惠崇帝改變了念頭。
惠崇帝免了蔡紹虞死刑,卻也下了嚴令,蔡紹虞被貶為庶人,永不享恩蔭厚祿。
如此一來,算是徹底斷了他的前途,雖然仍舊活在世上,卻沒了往日的風光,兩相對比,足以讓他後半輩子都跟著難受。
不過,老茂國公的此番舉動,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眼。
丹書鐵券那是什麽東西?
老祖宗們拚死拚活掙來的,是從龍之功的證明,也是功臣享受優待和免罪的憑證。
縱觀整個大齊朝,如今還保留著丹書鐵券的,也就敬國公府陸氏,茂國公府蔡氏,永國公府曹氏,廣平侯府羅氏這四家罷了!
如今茂國公為了這麽個大貪官、不孝子,竟然舍了丹書鐵券出來,一時間惹了不少議論。
許多人認為,茂國公此舉太不明智,日後便是到了地下,怕也無顏面見老祖宗。
除此之外,茂國公世子爺心氣也頗為不順。
這丹書鐵券,可是蔡家的臉面。
他是世子!待老茂國公死了,這臉面便成了他的了!
但現在父親為了弟弟,竟直接舍了丹書鐵券……茂國公世子的臉色可想而知。
連帶著,大房出身的太子妃,也對這個對她幫助頗多的叔叔沒了好臉色。
於是,蔡紹虞被放出來的第二日,京師街頭巷尾便流傳了一通消息。
說是茂國公府徹底分了家,親兄弟直接翻了臉,而蔡紹虞一房也被大房從茂國公府趕了出來,兩家算是徹底鬧掰了。
因蔡紹虞沒了官身,而在京師落府建宅卻有個規矩,根據當家人官職的大小,府邸規模都有不同的限制。
蔡紹虞成了白身,如此一來,蔡家三房便只能根據蔡行霈的官職來定府邸大小。
而蔡行霈剛剛任職沒幾年,如今還是個從七品的翰林官。
原先風風光光的一家人,如今只能“蝸居”在一處小宅子裡,倒是惹了不少的笑話與唏噓。
……
蔡紹虞被放了出來,周良甫卻被定了罪名,五月十八日菜市口問斬。
對這個結果,高卓是十分滿意的。
兩個死對頭,一個死了,一個雖然還活著,卻成了廢人。
太子的左膀右臂,竟然就這樣被他卸掉了。
至於那些被處置的官員們,更是讓軒德太子出了好大一番血,對高卓來說,這可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軒德太子卻氣的不能自已,奈何這是惠崇帝下的令,他又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表現出不滿,只能縮在府裡,拿著下人姬妾出氣,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不僅如此,每每看到四皇子時,軒德太子更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牛眼,宛如刀子一般看著他,讓旁觀者都從心裡覺得發寒。
京師裡頭,有關於四皇子與軒德太子不和、仇恨頗深的謠言,再次漫天飛了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周良甫被獄官們遷到了普通牢房裡。
周茂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去見了周良甫。
牢房裡昏暗不見天日,汙糟的木欄杆,雜亂的碎草,腐臭的氣味,時不時亂竄的老鼠,這一切都讓周茂頗感不適應。
而見到周良甫本人憔悴的模樣後,周良甫更是驚的說不出話來。
灰灰的臉,乾裂的唇皮,空洞的眼神,眼前這個乞丐模樣的人,哪裡還是他的大伯。
伯侄兩人相顧無言。
“……不臣不黨,切莫步我的後塵!”
末了,就在周茂轉身要走的時候,周良甫終於啞聲說了一句。
這一句聲音不高,卻句句敲擊在周茂的心上。
周茂知道,這怕是周良甫最想說的一句話了。
恐怕他也有了些後悔之心了吧!
周茂轉頭看了周良甫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只不過,看到他滿是血絲的一雙眼睛,饒是再怎麽告訴自己要鎮定,也忍不住跟著紅了眼,瞥了他一眼,便直接出去了。
牢房裡這些細節,是周茂一點點告知陸爍的。
陸爍很理解周茂的心情。
哪怕知道周良甫是個罪大惡極之人,但人總有護短心,總有偏向,周茂叫了他這麽多年的伯父,又豈能跟其他人一樣不帶半點情緒?
陸爍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陪著周茂一同安靜。
而就在這個時候,五月的腳步漸漸地近了。
陸袁兩家的婚事,也一天天到來了。
敬國公府被裝點的煥然一新,大紅喜帖一張張送了出去,府中也開始不緊不慢的采買東西,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做準備。
當了十余年女人、又當了十余年男人的準新郎官陸爍,要比一般的新郎官心情複雜的多,他好似得了婚前恐懼症一般,整個人的全副神經都繃緊了。
想通歸想通!
他從剛來到這個朝代、進入這個身體開始,就已經想通了。
但事到臨頭,真的要娶表妹時,陸爍反而迷茫了。
到底該如何做個丈夫?
他不知道!
成親之後怎麽相處?
他沒搞明白!
日後洞房、生子,他能不能越過心理防線?
陸爍有些沒底……
為了緩解這種緊張和茫然,陸爍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
這事情不是別的,正是之前成王世子的那件事。
四所緊緊跟著平芝、查探了好幾天之後,事情總算有了些進展。
“你是說?太子府的那人曾偷偷去過平陽巷?”
陸爍眉頭擰起來,看著同樣愁眉不展的陸昀,心中詫異起來。
平芝警惕心極強,根本不同旁人接觸,除了呆在南豐館外,隻跟太子府的那人接頭過。
而太子府的那人,也極少出門,一直老老實實跟在軒德太子身邊。
而他唯一避開眾人,去過的地方,就只有平陽巷。
平陽巷位置較為偏僻,巷子也不長,裡頭住的人家不多,整條巷子幾乎都被晉王府佔據了。
晉王府!
這個人隻去過平陽巷!
難不成他是晉王派來的?
陸爍和陸昀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和疑惑。
這實在是說不通啊!
已經有了個白茶,將四皇子的心勾的死死的,晉王又何必多此一舉,再弄出個平芝來。
況且,若是四皇子在南豐館裡遇到了危險,別人會怎樣他們不知道,但南豐館可是半點逃不開的。
到時候朝廷嚴查下來,一個晉王怕是頂不住,南豐館遲早要暴露出去。
疑點越來越多,父子倆一時迷惑不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此時迷霧重重,絕對是有人故意使用障眼法,想要借著晉王的阻擋行事。
挑撥四皇子和太子關系,再借由晉王擋箭,將三人都拖下水……
一箭三雕!
這份心機!
陸爍父子倆同時一驚。
“父親!咱們不能再猶豫了,一定要盡快找到這個人……不然……”
陸昀聞言,眼皮垂下來,看了看地上繁複的地毯,沉默著沒應聲。
想到近來京師有關於四皇子和軒德太子之間的傳言,陸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雖然沒有證據,但就是那麽一回事。
且照著如今的行事,怕是過不了多久,這個“成王世子”就要動手了!
“父親!”
陸爍又叫他一聲。
“現下不是猶豫的時候!”
陸爍說道,“皇室兄弟相殘最為慘烈,成王和聖上的仇怨又是從上一代延續到下一代的,到了成王世子這邊,仇恨只會更深,他若是趁著眾人不覺時暗中得手了,怕不止皇家要重新洗牌,咱們這些世家、京官也得不了好……這可不比四皇子和軒德太子之間的奪嫡,那不過是小打小鬧,可一旦成王世子得了手,雖然天下還是姓謝的,卻跟變天無異了!”
他現在已經萬分肯定,這兩人絕對不會是太子或晉王派來的,更加不是四皇子派來的。
暗中潛伏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他的獠牙,這種人才最為危險,最該引起警惕。
“罷了!”
坐在凳子上沉思了好一會兒,陸昀才終於站起身來,看了陸爍一會兒,歎氣道:“我這就進宮,把兩個探子都帶上,親自將事情跟聖上說上一遍,不管他信也好,不信也罷,總歸是要說的……不然,我這心裡始終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