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她便站直了身子,看了兩個抓著肖姨娘的婆子一眼,微笑道:嬤嬤們將姨娘送回房裡去吧,她小產了,身子還發虛,正該靜養才是。老爺想必馬上也要回來了,到那時候,這件事情我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蘆花,你出去看看,這邊的動靜應該沒驚動到別人吧?若是真驚動了大太太二太太,到時這院子裡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只怕爹爹回來會不高興的。“
這幾句話自然是說給肖姨娘聽得,倒是讓她愣住了,她的本意的確是到老太太面前鬧一場,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拿捏欺負的。至於三房的名聲,她哪裡顧得上?然而如今眼看是不可能去找老太君了,自己什麽也沒鬧成,若再讓三房丟了臉,肚子裡如今又沒有了這個孩子……
想到這裡,肖姨娘不禁打了個冷顫,宛如豁出去一般的喊道:“我要去找老太太……”
隻說了一句,便見寧纖碧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射過來,聽她冷冷道:“剛剛我和姨娘說的話都白說了?你是三房的人,做什麽要老太太做主?爹爹做不起你的主嗎?你在這裡當著我的面兒說,若是你說爹爹做不起你的主,我立刻命人將你送到老太太跟前兒,這樣高貴的姨娘,我們三房留不起,倒是請老太太做主,直接送回娘家的好,怎麽樣?這樣安排姨娘可滿意?”
那兩個嬤嬤都是余氏的心腹,其中一個葉嬤嬤還是余氏的乳母,聽見寧纖碧這樣說。葉嬤嬤便冷笑道:“姑娘這個安排好。剛剛姨娘還自覺冤枉。要請威遠侯府給她做主呢,倒不如送回去,讓她能在威遠侯面前好好分說分說委屈。老奴只怕侯爺事情多,姨娘這個遠親身份,未必有資格讓他多看一眼呢。”
肖姨娘心中驚懼不已,威遠侯府那個地方,她是一輩子都不想回去的,那裡連一個婆子都是面目可憎如魔鬼。之前的威遠侯爺更是為了拉攏一個官兒,就想把她嫁過去為妾,天知道那個官兒都快七十了,若非如此,當初肖姨娘也不可能緊緊抓住寧世泊這根救命稻草,拋棄掉所有羞恥心,到底讓生米煮成了熟飯,以姨娘的身份嫁進了寧府。
所以寧纖碧這一番話可以說是正好戳中了她的軟肋,當下也就沒了聲音,寧纖碧一使眼色。兩個婆子就“扶著”她慢慢下了台階。
寧纖碧長長舒出一口氣,對蘆花道:“把院門打開。你在那藤架下坐著,若是肖姨娘或者她屋裡的人要出去,一律攔著。”
蘆花的身材在女孩兒中算是高壯的,山茶素日裡就總擔心她將來嫁不出去,她自己卻渾不在意,隻說嫁不出去也有姑娘可以依靠,每天依然樂呵呵過得沒心沒肺的快樂,心中只有效忠寧纖碧的念頭,此時聽見姑娘這麽吩咐,便點頭應道:“姑娘放心,我就在門口看著,保管讓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寧纖碧點點頭,目光看向肖姨娘的背影,見她身子微微一凝,便微笑著大聲道:“倒也用不著,實在攔不住,就讓她們去,這院門好出,只是再進,就未必那麽容易了,我為人子女的,總要做到仁至義盡,可有人非要一條道兒走到黑,我也攔不住不是?”
話音落,肖姨娘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寧纖碧知道自己的敲打已經起了作用,心中也松了口氣,她記掛著寧徹宣的情況,急忙快步來到余氏的臥房,只見寧徹宣躺在床上,還沒有醒過來,蘭姨娘在床邊嗚嗚的哭,余氏也在一旁拿帕子擦著眼淚。
看見寧纖碧進來,余氏便收了帕子,輕聲問她道:“如何?這半天我倒是沒聽見聲音,
她真被你安撫住了?”寧纖碧冷笑道:“娘親素日裡能乾,怎麽在她身上倒看不明白?她那樣人若用安撫,能安撫的住麽?我只是和她說了遍利害關系,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就不鬧了。如何,可通知爹爹回來了?”
余氏點點頭道:“剛剛已經讓人去衙門裡了,最開始她小產,我沒派人過去,想著這事情雖然不小,卻也尋常,不必惹得你爹爹煩心,後來她鬧起來,又把事情指到宣哥兒頭上,我就讓人去通知你爹了。”
寧纖碧點頭道:“那我爹這個時候兒也該回來了。”一邊說著,就上來把了把寧徹宣的脈,好半天方松了口氣道:“還好,只是急火攻心,這會兒昏迷著,倒正好安靜安靜,想來過一會兒就能醒過來。”
蘭姨娘本是站在床邊握著兒子的手,這會兒卻忽然跪了下去,在地上“咚咚咚”磕著頭,一邊哽咽道:“若沒有姑娘,哥兒這條命今天就送出去了。姑娘救了他,也是救了婢妾,婢妾實在沒什麽可謝姑娘的,只能給姑娘磕頭,求菩薩保佑姑娘平安順遂一生,下輩子當牛做馬……”
寧纖碧讓她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鬧糊塗了,及至醒過神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拉起蘭姨娘道:“這是做什麽?宣哥兒是我弟弟,我救他也是應當應分,姨娘說這樣話豈不見外?什麽菩薩保佑我順遂平安一生,這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
余氏歎氣道:“也差不多了,剛剛別說她,就連我都是後怕不已,宣哥兒若有了個好歹,若真是因為冤枉再有了好歹,連我也沒臉活了。”
寧纖碧氣道:“什麽叫真是因為冤枉有了好歹?這一回你們可都錯怪了宣哥兒,他給肖姨娘桂圓是好意,雖說這東西在南方遍地都是,可在北京城,能吃的人家也不多,他得了這樣稀奇東西,沒全留著自己吃,還能把你們這些做長輩的都想到了,是他的孝心虔,結果換來了這樣一個結果,你們讓宣哥兒日後怎麽處?不是我說母親和姨娘,你們都可以說是宣哥兒的娘親了,自家兒子什麽性情不知道嗎?竟然也相信那個肖姨娘說的話。”
蘭姨娘哭道:“婢妾哪裡肯信?若是平日,太太也定然不信的。然而今兒實在是實打實我們就見著了,肖姨娘確實是吃了桂圓之後不一會兒,就嚷肚子疼,接著下面就流血不止,去了茅廁,隻說掉了塊肉下來,當時我和太太就在她屋裡坐著,這些都是親眼所見,那會兒就連婢妾,心裡雖然知道宣哥兒性子仁厚,不能做出這樣事來,卻也沒辦法可解釋,這……這由不得人不疑心啊,婢妾還以為宣哥兒是受了人戲弄陷害,誰能想到……”
說到這裡,蘭姨娘再也說不下去,又用帕子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余氏歎氣道:“這也怪我,唉!”隻說了這一句話,也是覺著沒法接著說下去,能說什麽?寧徹宣這麽點兒個孩子,剛剛差點就嚇死了,她無論是為人母還是為人主母,都是失職,因也是默默流淚。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外面丫頭的聲音響起道:“老爺回來了。”
話音落,寧世泊已經踏進門來,余氏蘭姨娘和寧纖碧忙一起站起身見禮,寧世泊揮手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這個時候講這些虛禮做什麽?宣哥兒怎麽樣了?”
寧纖碧道:“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昏迷了,還好,這會兒應該沒了大礙。”說完見父親奔到寧徹宣身邊,她便淡淡道:“爹爹沒先去看看肖姨娘?這會兒只怕也是委屈傷心呢。”
寧世泊道:“我進院子的時候,她屋裡的丫頭攔住了我,讓我說了幾句,很是不像話,她也是威遠侯府裡出來的,雖是遠親,終究也學過規矩吧?連點道理都不懂,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我自然要先來找你母親問清楚,難道還會撇了她不成?只是你母親沒說宣哥兒有事,怎麽這孩子倒是昏迷了?”
寧纖碧心中暗自佩服,看來自家老爹完全沒有什麽“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心腸。她知道余氏派去給寧世泊送信的人不可能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定然會透露口風,讓寧世泊知道不僅僅是肖姨娘小產這件事兒,不然的話,這種事情不該在大白天去煩他。因此寧世泊剛剛才會說來找母親問清楚。這方是正經道理。
家裡出了事,作為寧世泊這樣的當家老爺,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去安慰愛妾,而是表現出對妻子的足夠尊重和冷靜,如此才能讓其他的妾侍心中凜然,自然也不會想著什麽恃寵而驕甚至是寵妾滅妻的事情了。
雖然這對為妾的女人們很殘忍,但是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規則,古代的規則便是如此,只要遵守了規則,大宅門也可以井井有條,延續了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糟粕再多,它也終究是中國綿延時間最長的一個社會形態。若是人人都能像寧世泊這樣,想來那些大宅門中的齷齪事就會少很多,更不會有什麽寵妾滅妻之類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