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是入夏,也是大慶朝的花期節。
所謂花期節,自然不是指已經凋零的杏花桃花等,而是在這個時候,正是群芳鬥豔萬紫千紅的時節,家家戶戶在窗台外都擺了自己侍弄的極為得意的花草,街道上處處花香,時不時就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女孩兒搭著伴兒,戴著圍了面紗的鬥笠,在街上三五成群的悠然閑逛。
不管是什麽樣清貴的家世,這一天是女孩兒們的節日,千金小姐和平民丫頭都可以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只不過因為女孩兒們的羞怯,所以絕大多數的女子都會用面紗遮住自己的容貌。
寧家幾個女孩兒早就盼望著這一天,因一大早便收拾好了,穿著華美的夏衫,戴著在首飾店裡精心製作出來的鬥笠,坐著馬車來到大街上,然後隨便找個地方下車,在街道上聞著花香說笑著,看著四周的景物。
這是難得一次出家門的機會,但是寧纖碧卻從來沒有參與過,這麽清淨的一天,她寧願在家裡和那些藥材打交道,也不願意把自己重新陷進幾個姐妹的包圍圈裡,進行著那些暗藏機鋒卻是毫無意義的口水戰。
然而這一次,她卻和余氏說好今天自己也要出去。余氏本來沒有在意,隻想著她大概是和姐妹們一起出去,等得到消息說姑娘是單獨一個人帶著兩個丫鬟出門後,寧纖碧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了。
余氏知道自己的女兒性子是有些孤僻的,面對這種情況,也只能深深歎一口氣,倒也沒有多想。
從角門出來,沿著巷子直走,拐彎後就到了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前門大街。
蔣經就等在一顆大樹下,看見她和山茶蘆花出來。便微微一笑,起身向前走去。
兩個人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行走的方向卻是一致的。
就這麽一前一後靜靜地行走著,仿若心有靈犀一般。寧纖碧心個荒誕的想法:她希望沈千山能看到這一幕,如果對方能夠誤會自己和表哥在一起,無論是他不屑於橫刀奪愛,還是鄙視自己的人品,總之,只要以後不和他再有任何糾纏就好,因為上一世的那刻骨銘心之恨。始終都藏在她的心稍忘,更別提釋懷。
然而這不過是一時興起的荒誕想法罷了。今天她之所以出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讓蔣經帶著自己去看一下那個藥鋪。
寧德榮之前已經看了鋪子,回來後老頭兒激動地唾沫橫飛,對那個藥鋪和蔣家小子的能力與頭腦讚不絕口。這兩天老頭就又出去了,聲稱要進貨。立秋後,他就想把這個鋪子開起來。
寧纖碧把自己手裡的壓歲錢也全都貢獻出來,祖孫兩個這時候是非常尷尬的,想做生意,可他們連原材料的錢都是緊緊巴巴,也幸虧有蔣經。知道寧德榮要去進藥後,又幫襯了五百兩銀子。
想到此處,寧纖碧看著蔣經的背影第n次歎息:這個表哥對自己。真是沒的說了,只可惜上天太過殘忍,竟然讓她們是表親,不然的話,嫁給表哥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上天竟好像聽到了她剛剛的心聲。似乎是為了表達補償她上一世坎坷命運的誠意,沈千山此時就在她們身後二十步左右不緊不慢的跟著。當然。表達誠意不代表上蒼會同意更改既定結局,我們都知道,修改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沈千山這個時候雖然不高興,但心情離憤怒還稍微有那麽一點點距離,畢竟他看到寧纖碧和蔣經是保持了距離的。他想:總算你們兩個還知道廉恥,沒有出雙入對,這樣看來,或許事情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
這當然是非常野蠻不講理的想法,但是從昨夜的那件事我們可以看出,沈千山拋開為國家大義,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光環之外,他私底下其實就是個野蠻不講理的渣男,所以他此時會這樣想,實在也沒什麽值得意外的。
然而,這份勉強來說還算可以的心情卻在寧纖碧和蔣經一前一後進入那家藥鋪後,立刻就轉變成滔天怒火。
看著寧纖碧摘去了鬥笠,在屋和蔣經說笑著指指點點,沈千山就站在店外的那顆大樹旁,緊緊握住了拳頭。他的臉色鐵青,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衝進去衝進去,但是一貫的冷靜和理智還是幫助他穩住了身形。
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他是寧纖碧的什麽人呢?雖然他一心想要那個清清冷冷的女孩兒成為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很清楚對方對自己的厭惡,現在的問題根本不是衝進去指責他們,而是自己究竟要不要放棄這段感情。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決不放棄,別的東西或許可以讓,但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誰也別想搶走,不論是東西,還是人。
處身於店纖碧並沒有發現店門外不遠處站著的那個沉默憤怒著的男人,此時他們兄妹兩個全部沉浸在無比的快樂之
“嗯,這些櫃子要貼上標簽,我數數……哇,這一個櫃子就可以裝一百二十多種藥了。”寧纖碧在那新做好的藥櫃前興奮的數著數兒,然後發出一聲開心的驚呼。
山茶連忙上前,小聲道:“姑娘小點聲,這畢竟是熱鬧的地段,當心讓人看見了。”
寧纖碧笑道:“今天那些人看花看女孩子,眼睛哪裡夠用?誰有閑心往這家還沒開張的藥鋪看一眼啊。”她說完,又用手去摸那泛著木香的藥櫃,嘖嘖驚歎道:“表哥,這是用什麽木頭做的?”
蔣經簡直要被這個化身為好奇寶寶的妹妹折服了,從前在府裡的時候,怎麽不知道這位表妹竟是如此活潑的呢?只是這樣的寧纖碧,讓他也感覺到非常愉快,沒有什麽能比工作得到誇讚更讓人心情愉悅了。
耐心解答著寧纖碧的問題,最後這好奇寶寶終於是沒什麽可問的了。蔣經看了看天色,輕聲道:“妹妹,天色不早,咱們該回去了,或是你還想在外面逛逛?若是想在酒樓裡用飯,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裡面的風味菜是一絕。”
他一邊說著,就將目光從天空那幾朵白雲上收回來,忽然間,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已經移回店內的目光再次向店外望去:沒有錯,那個站在不遠處的少年,應該就是睿親王府的三公子吧?
蔣經和周鑫是好朋友,但是和沈千山見面的機會還真不多,他又不進族學,所以兩人很少見到。
但是那股淵渟嶽峙的氣勢,那隱隱熟悉的面容,還是讓他第一眼就能夠確定:這便是沈千山,那被整個大慶朝臣民稱頌的,以十歲稚齡便封為將軍,率兵燒了金月糧草,從而為大慶朝取得決定性勝利打下堅實基礎,為大慶的北疆贏得了三年和平的英雄少年——沈千山。
“妹妹,沈公子在門外,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
蔣經只能做這樣的猜測,如果門外是周鑫,他當然知道對方是找自己,但是沈千山的話,他不能確定,自己和這個三公子沒有交情,但是表妹似乎和對方也沒什麽往來吧?更何況少年男女,理應避嫌,哪有他這種外男在門外杵著等女孩兒的?
沈千山在門外?
寧纖碧拿起櫃台上一隻算盤的手冷不丁兒便顫抖了一下, 她心股惱怒,但隨即就又有一絲竊喜,暗道太好了,這真是天助我也啊,嗯,不如將錯就錯,讓他以為我和表哥是一對兒吧,這樣那家夥就會知難而退了。
心卻是半點端倪不露,她輕輕轉過身搖頭道:“應該是和我沒關系,大概是要和表哥打聲招呼吧,畢竟您和四皇子也算是好朋友。”
蔣經可不敢自作多情,從周鑫口道沈千山這個家夥是有多傲氣,就算是皇子,他也隻結交兩個意氣相投的。
這甚至已經不能說是傲氣,如果是別人,這種做法簡直可以稱為不知死活,然而作為大長公主最疼愛的孫子,皇后皇帝疼愛的外甥,親王的侄子,閣臣的兒子,沈千山無疑是有這種底氣的。
“好了,該看的也都看了,表哥,咱們去別處逛逛吧。”寧纖碧從光可鑒人的櫃台上拿起鬥笠戴上,她本來想直接回伯爵府,然而既然沈千山在門外,這個機會不好好利用下,豈不是太可惜了?
蔣經也沒想到她真的會決定在外面逛蕩一番,這個表妹向來比自己還要沉穩,除了藥材,從沒表現出對別的東西有什麽興趣,他本以為寧纖碧看完藥鋪就會回伯爵府呢。
不過想到表妹常年關在那大宅門裡,難得出來一趟散散心,不急著回府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兒嘛。於是他溫柔的笑了笑,點頭道:“好。”說完便想當先走出門去。
“表哥等等我。”
寧纖碧幾步趕上前,微微落後蔣經一步出了門,一邊笑著道:“表哥這家鋪子還真是不錯,將來一定日進鬥金。”一邊說著,她就從沈千山面前從容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