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含淚道:“雖如此說，到底晚飯太太也沒吃，那樣飯菜，哪裡能下咽得了……”

　薛夫人苦笑道:“傻丫頭，如今就算是給我龍肝鳳髓，你以為我還吃得下去?無法下咽，總比沒得吃好，有吃，便能活下去。老爺和千山如今都宗人府圈禁著，咱們總要活下去，活到等他們出來團聚啊。”

　碧青眼淚落得凶了，正要再說話，忽聽外面腳步聲響，接著小丫頭聲音道:“奶奶過來了?”

　寧纖碧聲音門外道:“嗯，我過來看看太太，你怎麽還這裡守著?如今不是王府那會兒了，哪裡還用你守門?倒是白白受凍，回自己屋子裡去歇著。”

　一面說，便走了進來。薛夫人看見她，方略起了起身子，又對碧青道:“兒媳說沒錯，都這個時候兒了，還擺什麽譜?讓小丫頭們都歇著去，這可不比王府，外面站一兩個時辰，非凍病了不可。”

　碧青答應著去了。這裡寧纖碧提著一個食盒，見薛夫人要起身，就忙把食盒放下，走過去默默扶住她身子，又給她身後墊了炕上唯一一個軟枕頭，這才歎氣道:“太太且將就著些，如今保養身子要緊。”

　薛夫人點點頭，咬牙道:“這個不須你說，我定然要好好兒活著，我要活著等老爺和千山回來，他們不回來，我說什麽也不能死，說什麽也不能……”不等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寧纖碧心中也是傷感無比。握著薛夫人冰涼手哽咽道:“街上人多眼雜，不好問。傍晚過來時，就派人去找付明清問情況了。說是皇上指責爺和老爺結黨營私，一怒之下就圈禁了。連守宮門外伺候奴才都一並抓了進去。”

　“結黨營私?”

　薛夫人聲調猛然拔高了，盯著寧纖碧恨恨道:“這話你信麽?老爺朝堂經營了多少年?若真有結黨心思，皇上這樣容易就把人圈起來了?若說那些人際往來，確是有。可你公爹是什麽人?堂堂閣老。就是他想獨善其身。架不住人家趨之若鶩啊，難道還一個都不結交?那他朝堂上還怎麽做?皇上可以孤家寡人，臣子若也是如此孤僻，還怎麽乾活兒?’

　寧纖碧點頭道:“是，母親說得對，兒媳也是這樣想。奈何皇上這一次卻不知怎麽發了火兒，據說連太子和皇后娘娘也受了牽連，皇后幽禁坤寧宮，不許人去探望。也不許娘娘和身邊人出來。太子被斥責。也太子府禁足……”

　不等說完。薛夫人身子已經顫抖了，牙齒上下碰撞著，坐直了身子喃喃道:“哪裡是受了我們牽連?分明是我們受了太子牽連才是。原來連皇后和太子也被禁足，呵呵呵。皇上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廢了太子這一脈啊。要廢太子，不先廢我沈家怎麽可能?”

　“太太……”寧纖碧一見這婆婆都要癲狂了，連忙緊緊抓住她手，沉聲道:“太太，這話可不能說，如今皇后雖坤寧宮，可皇上並未廢後，也沒有廢太子……”

　不等說完，就見薛夫人慘笑一聲，搖頭道:“廢後廢太子，不過是明面上一道旨意罷了。如今太子和皇后跟被廢又有什麽區別?只怕現朝堂和地方上，都知道皇上是對太子十分不滿，考慮廢立之事了。”

　寧纖碧沉默不語，心想這時候婆婆頭腦還是很清楚嘛。也罷，皇上如此雷霆萬鈞不留情面，可不就是為了要得這樣效果呢?我們表現越悲憤，就越讓人相信，只怕千山和公爹這會兒也是不明了他意圖呢。

　感覺薛夫人慢慢平靜下來，寧纖碧這才又接著道:“太太，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朝堂大勢，連公爹和千山都沒辦法，又怎麽會受咱們這些女眷影響?如今咱們要做，就是如同剛剛太太說，等，等下去，好好兒活著等下去。”

　說到這裡，就將那食盒打開，將裡面一個半大瓷碗拿出來，遞給薛夫人道:“我知道太太晚上定然沒心思吃東西，可這會兒您身子又哪裡禁得住餓?這燕窩雖不多，好歹吃了墊墊饑，它又是滋補東西，如此一來，晚飯沒吃也無妨。”

　“燕窩?你哪裡來?”薛夫人這會兒倒是驚訝了，不敢置信看著碗裡燕窩，她從小富貴出身，對這些高檔東西自然有非凡眼力，只看一眼，便知這燕窩是上等，因是忍不住驚奇。

　寧纖碧苦笑道:“好歹我還經營著百草閣，如今三個鋪子了，不能說日進鬥金，卻也賺了不少錢。保住咱們生活無憂還是不難。只是母親也知道，咱們家如今剛剛被抄了，搬來這裡，若立刻便過得風生水起，只怕要惹一些人不高興……”

　“你說得對。”薛夫人不等她說完，便點頭道:“這麽多年了，老爺就算再圓滑，終究是剛正性子，又怎可能不得罪人?現如今不知多少人盯著咱們看笑話呢。這會兒要是不知收斂，只怕你那百草閣也要遭殃……”說到這裡，再看向寧纖碧目光就有些內疚，輕聲道:“那百草閣連你嫁妝都不是，算起來不過是你娘家財產，如今卻要你拿出來貼補我們，唉！”

　寧纖碧忙道:“這算得了什麽?賺錢便是為了花用，何況咱們是一家人啊，您是我婆婆，也就是我娘，老祖宗也是我祖母，我東西拿出來奉養你們孝敬你們，這不是應該嗎?”

　薛夫人點頭不語，又聽寧纖碧說燕窩涼了，勸她吃，她這才一口一口用羹匙舀著燕窩往嘴裡送，逼自己吞下去。一面就有淚珠落碗裡。

　寧纖碧也不說話也不勸解，知道這會兒薛夫人要是忍著哭，反而對身體不好。待到那碗燕窩吃完了，她接過空碗，卻見薛夫人面上已恢復了慣常平靜，看著她道:“老太太情況怎麽樣了?我本來擔心，今晚想要去看，只是這身子發軟，怎麽也起不來。”

　寧纖碧忙道:“老祖宗畢竟是宮裡長大，聽說見到都不少，這會兒情緒倒還不錯。只是晚飯也沒吃多少，剛剛兒媳已經也送了一碗燕窩並羊乳過去，只因聽說太太不喝羊乳，所以才沒送來。”

　薛夫人點點頭，歎氣道:“我這兩日只怕也不能理事了，都要偏勞你，若是忙不過來，就找你妹妹幫忙。”說完想了想，才又咳了兩聲， 垂頭假裝淡然道:“王妃……你大伯娘那裡，去看過了嗎?她如今怎麽樣?”

　寧纖碧道:“看過了，也送了燕窩過去。兩位嫂嫂陪著大伯娘呢，看上去倒還好，只是沒什麽精神。經歷了這樣大事，這也是正常，兒媳剛剛給老太太和大伯娘都把了脈，沒有大礙，今日外面凍了半日，這便是幸運了。”

　她一邊說，就也擎起了薛夫人手腕，將三指並排放上面，仔細摸了一會兒，方收手道:“太太脈象也平穩，可見是老天照顧。”

　薛夫人點點頭不說話，過了好半晌才長歎一口氣，苦笑道:“只怕她如今心裡可恨死咱們了，說起來也確是咱們連累了她，不然以大伯平凡庸碌，他只要做個閑散王爺，定然會安享晚年，睿親王府不會有這些年轟烈，但總會富貴榮華綿延下去。”

　寧纖碧還是頭一次聽到薛夫人說這樣話，可見心裡所受觸動不少。於是連忙寬慰道:“公爹和大伯父兄弟情深。今日王府遭難，便是有人和大伯父說‘只要他明哲保身，和咱們劃清界限就保他無事’話，大伯父也定不肯。說到底，這就是一家人，享福一起享，吃苦一起扛。”

　薛夫人聽著，只是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不管怎麽說，這一次我總對她們抱著愧，日常若能照顧些， 你就多多費點心。還有千山和老爺那裡，我……我如今實是心亂如麻。你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去探一探?宗人府裡冷著呢，他們想來也沒有什麽大毛衣服，這會兒還不知怎樣受凍，飯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上……”

　寧纖碧見薛夫人又哭起來，忙又安慰幾句，說自己也是擔心，只要有機會，必定去探望。因說了半日，薛夫人方想起這兒媳還懷著身孕，連忙道:“是了是了，你趕緊回去歇著，勞累了這半日，還我這裡說了這樣多話，當心身子。”

　寧纖碧又說了幾句話，摸摸炕是熱，因見碧青回來，便對她道:“如今不是王府裡，沒有什麽尊卑上下了，你今晚讓太太睡炕頭，你也睡炕上，有什麽事再起來伺候。說起來，這屋子雖簡陋，但是火炕冬日裡著實好，比床好多著呢。”

　碧青答應了，寧纖碧方出去。這裡薛夫人對著油燈出了半日神，忽然問碧青道:“采芝呢?怎麽不見她?”

　碧青心裡一跳，向門口看了看，搖頭道:“白姨娘沒見著過來，只怕這會兒也是心裡難受，所以忘了過來請安吧。”！@@##$l&&~w*hah*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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