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纖碧沉默下來,想起那時自己和沈千山已經把話說開,卻還沒有賜婚,兩人見面彼此互不理會,卻因為這件事,又微妙的將心意聯通,她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暗道真是冤孽,莫非我和這廝真的是三生石上的緣分,哪怕是冤家,也必須在一起麽?
“阿碧在想什麽?”沈千山疲累的臂膀被寧纖碧纖纖十指捏揉著,十分舒服,他看到寧纖碧神色,已經知道對方心意,卻仍忍不住要問。卻見寧纖碧面色一整,似是從回憶中醒來,淡淡道:“沒什麼,你上陣拿的什麽兵器?怎會將手臂累得這樣?以你的力氣,就算是打一天一夜也不至於吧?”
沈千山苦笑道:“還記得我十歲時那場大功勞嗎?那時小孩子不懂事,逞強跑去燒韃子兵的糧草,雖然成功了,然而從重圍中殺出來卻殊為不易,就從那時,胳膊便落下了這個毛病,我的長槍乃是一百一十八斤,以精鐵打造,戰陣上可以橫掃千軍,然而戰鬥完畢,胳膊必然虛脫。”
“難怪,十歲時你肌肉尚未長成,便脫力受傷,又沒有及時治療調養。”寧纖碧歎了口氣,以空心掌自上而下啪啪拍著,一邊道:“今晚我配些藥材,你再泡一下,務必要趁著這時候還年輕,把這病徹底根治了。”
沈千山笑道:“你不恨我了?若是等我老了,讓這病反噬,日日哀嚎不止,你聽到豈不開心?”
“滾,我可沒有那麽變態的嗜好。”寧纖碧氣結。狠命捶下一拳。登時讓沈千山哀嚎一聲。這方聽她微笑道:“我要聽你慘叫,現在便聽,等將來做什麽?”
夫妻兩個難得有這麽一刻溫馨時光,彼此都覺著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只是還不能說出口。沈千山固然欣喜若狂,享受這種越來越好的改變。寧纖碧卻也無力阻止自己的心持續陷落,索性破罐子破摔,隨它去了。
下午的時候,寧德榮來找寧纖碧。言說要和她一起先進城去,查看疫病情況。寧纖碧欣然答應,沈千山卻極力不許,隻說城中情形未明,要先派出人手先行安排,等都安排好了,才能隨他一起進城。
寧德榮和寧纖碧雖然心急如焚,奈何這決定權乃是把握在沈千山手中,他下了命令,老頭兒和寧纖碧就寸步難行。正僵持間。忽見長琴長福跑進大帳,對沈千山大叫道:“爺。不……不好了,那小子逃了。”
“誰逃了?好好說。”沈千山眉頭一皺,冷冷呵斥了一聲,旁邊寧纖碧卻已經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問道:“什麽?是付明清逃走了嗎?怎麽可能?”
長琴哭喪著臉道:“可不就是那混蛋呢。之前他胳膊被砍了那麽長一條口子,這次戰鬥奴才看見他沒出戰,也隻當是應該的,誰知中午去送飯時就沒看到人,我還以為他天生坐不住,跑出去閑逛了。下午的時候兒一直在忙,剛剛進他的大帳叫他吃晚飯,他卻還不在。”
沈千山默然了半晌,忽然怒道:“逃就逃了吧,天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難道還必要去扶?用管他了。”說完氣呼呼坐在榻上。
長琴對寧纖碧小聲道:“那廝自從上了戰場後,一直非常勇武的,爺很看好他,不止一次說過他是可造之材。沒想到他終究還是貪生怕死,不過是傷了胳膊,竟然就夾著尾巴逃了,唉!”
寧纖碧心裡也有些難受,搖搖頭道:“算了,就像你們爺說的,天生不是這麽塊材料。”話音剛落,就見沈千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寧纖碧皺眉道:“看來你們爺還是意氣難平。”說完卻聽長琴冷笑道:“爺肯定氣不過,
奶奶不知道,爺不許奴才們告訴你,咱們派去匈奴軍中偷藥的探子,被殺了兩個,今天攻城時,人頭就挑在城頭旗杆上,那群韃子們隻以為這能震懾的了咱們,卻不料激發了將士們同仇敵愾的血勇之氣,這才不惜代價強攻下強月城。”寧纖碧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還有這種事?”
長福已經瞪了長琴幾眼,偏這小子意難平之下竟全數說了出來,把沈千山的囑咐都忘在腦後,因不由得苦笑道:“是啊。不過這也是正常的,既然入了這個地方,包括爺在內,都是隨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就算我們哥倆不用上戰場,也是有這個心理準備的。沙場上死的士兵們也同樣是死,都是一條命而已,所以爺之前倒不至於很難過。只是此時知道那廝逃了,再想想這些英魂,所以格外動氣。”
寧纖碧道:“是啊,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要沒有付明清比著,你們爺也不至於這麽憤怒。”話音落,聽外面海棠的聲音道:“奶奶,表少爺回來了。”
“呀,表哥回來了,不知帶回了多少藥材,他回來得倒快。”寧纖碧大喜站起,挑簾子來到帳外,見沈千山站在不遠處,遙望著遠方夕陽,她知道對方心裡終究是意氣難平,因便拉了他道:“走吧,去看看表哥這回帶了多少藥材,只怕軍醫們都要歡喜瘋了。”
沈千山吐出一口濁氣,從海棠手中接過鬥笠替寧纖碧戴上,帶著她去看蔣經。
這次周鑫截獲的乃是一個藥販子團隊,收獲很是豐厚。說起來,倒還要感謝寧纖碧,因為她,蔣經素日裡也認識一些基本的藥材。和周鑫閑談間也經常說起,周鑫又常去百草閣找他,一來二去,多的不敢說,倒也認識了幾十味藥,因截獲這個藥販子團隊時,對方的掩飾十分完美,將幾味藥材當做遮蓋貨物的野草,卻不料竟被路過的周鑫認了出來,如此攔截住詳加查察,得,幾十車的藥材不費吹灰之力得來了。
知道了前因後果,寧纖碧也是哭笑不得,卻聽沈千山笑道:“我早說過,阿碧你就是我的福星,如何?若不是你,只怕表哥和四皇兄根本不可能認識藥材,也不可能攔住這個藥販子團夥了。”
寧纖碧點頭道:“如今看來,只怕金月和寧夏也知道此戰不同於以往,所以也加緊了對醫藥的補充。”
沈千山心情沉重,喃喃道:“這麽說,只怕他們團隊中也有一個精於藥物醫理的人,不然他們怎麽能得到那防疫藥方?奇怪,到底是什麽人呢?若是能虜過來就好了。”
這裡和蔣經說了幾句話,蔣經運送藥物的路上生恐節外生枝,所以一路急趕,此時疲累之極。自去歇息,不提。
第二日,沈千山派人去強月城收拾殘局,至午時,他和寧纖碧以及寧德榮等人入城,隻帶了兩千名精兵,其余人都仍在原地扎營。
強月城被韃子兵洗劫了一番,可說是淒慘無比。韃子兵敗退後,又在城中各處放火,幸虧幸存百姓們已經由殺進城來的大慶士兵口中知道戰無不勝的小沈元帥率軍前來,強月城已經收回了,所以自發組織起來,各處滅火搶救物資,饒是如此,眾人進城後,看到的也是滿目淒涼和廢墟。
沈千山心裡沉甸甸的,這種情況他早已有心理準備,然而親眼見到,心中震撼實在是無法用言語形容。一路上,年輕的元帥緊緊握著拳頭,一口接一口的深呼吸,終於到了那已被燒去大半的府衙:強月城的知府和兵馬巡檢司等官員堅守此城,便是於此處被韃子兵屠殺。
腳步沉重的踏上台階, 一回身,卻見強月城幸存的百姓們全都默默跟隨在他們身後,沈千山一時間隻覺著熱血直衝腦門,他伸手撫摸著一側石獅子上已經乾涸的紫黑色血跡,氣運丹田,吐氣開聲道:“朝廷忠良碧血猶存,城中到處可見百姓殘屍,金月和寧夏兩國聯合用兵,對我大慶瘋狂屠殺,慘無人道天理不容。”
說到此處,他猛然拔出腰間佩劍,將劍尖正對著碧藍蒼穹,竭盡全力的大吼道:“不報此血海深仇,不告慰枉死英靈,實無顏為大慶臣子。我沈千山在此對天立誓:韃子不滅,誓不歸朝。”
一番話隻激起了幸存百姓們胸腔中滔天怒火,頓時兩千精兵齊齊拔劍怒吼:“不報此仇,誓不為人。韃子不滅,誓不歸朝。元帥威武,大慶威武……”
“走吧,我們先去後衙,恐怕很快就又要忙起來了。”寧纖碧的馬車是在人群外,此時她默默看了會兒,不由歎口氣,放下馬車簾子,車夫喝開兩旁百姓,將馬車駛入了西角門。
“三爺爺,我已經問了疫病的情況,症狀似乎和千石醫書中霍亂比較像,我打算明天實地考察一下,先配藿香正氣水,看看能不能阻止疫病蔓延。”
夜已深沉,寧纖碧和寧德榮以及葉麗娘沈千山蔣經等仍坐在一處。強月城百廢待興,然而最麻煩的便是這疫病,原本數十萬的百姓除了被韃子無情屠殺之外,也有幾萬百姓是死在這疫病之下,而且疫病現仍在蔓延。就連沈千山也不得不承認,韃子如此輕易地棄城而逃,恐怕也就是搶掠完畢後,故意丟棄此城,引大軍進來,用瘟疫來拖垮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