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棵高大的暮明杉直聳雲端，據說它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這棵樹的主乾底部有個大洞，正是泉眼所在，泉水潺潺流出，在暮明杉的四周形成一汪水潭，水流又穿過叢林、山澗，在無人之境一路奔流成溪。　　水潭邊上，還有一座長滿青苔的石頭屋。

　　這如童話中的仙境，何淼淼一時竟看呆了，先前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嗚……嗚……”

　　林東白將雙手放在嘴邊，發出一陣奇特的聲音，那修長的雙手仿佛是最原始的樂器。更讓人吃驚的是，喊了一會，六七隻鹿居然從別處慢悠悠地跑了過來！

　　它們見到何淼淼和林東白，神態自若地走近，不慌不忙地開始吃林東白放在手心的食物。

　　“它們……”

　　“接著！”林東白從背包裡又拿出一小袋食物，拋給了何淼淼。

　　袋子裡裝的東西看起來像小餅乾，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

　　何淼淼看了看和鹿很是親近的林東白，也拿出幾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它們不吃，又怕它們吃的時候咬到她的手。

　　相比何淼淼的緊張，鹿顯得淡定多了，一視同仁地吃了起來。

　　吃完小餅乾，它們又走到水潭邊低頭喝了喝水，之後站定看著何淼淼和林東白。

　　“走吧，下次見。”林東白朝鹿揮了揮手。

　　鹿又消失在密林之中。

　　何淼淼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鹿站定是在和他們道別。

　　“這裡叫明泉，之所以說是暮明島尋找方向的地方，是因為一個傳說。”林東白在水潭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說道，“我講故事很爛，你隨便聽聽。”

　　何淼淼回想起自己在船上講的“故事”是“喜歡紅綠燈”，心裡暗道:再怎麽爛也不會爛過我……

　　“簡單來說，傳說是這樣子的。”林東白開始介紹。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這裡並非森林，而是貧瘠的群山。海神的女兒愛上了山裡的一個少年，卻受到了海神的阻撓。海神為女兒另謀了一門親事。於是，山中少年出海試圖阻止，卻在海上迷失了方向，最終喪命。傷心欲絕的海神之女化身成山中的泉眼，滋潤了群山，也成了守護暮明島的神明，世世代代為迷失方向的人們指引方向，避免悲劇的再次發生。

　　島民相信暮明神在這裡守護著這座島、這片海，以及在這裡生活的人們。島民樂於與這裡的各種生命共處，熱愛著這裡的動物和一草一木，和它們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生。

　　“難怪……”何淼淼說道。

　　“難怪什麽?”

　　何淼淼望著那幾隻鹿消失的方向，說:“難怪剛才的鹿完全不怕人，似乎也不介意我們的貿然闖入。”

　　或許是島民對生命的尊重與敬畏，才換來了動物的信任與心靈的慰藉吧。

　　“那……石頭屋又是做什麽的?”何淼淼指著水潭旁邊被青苔覆蓋的石頭屋。

　　林東白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說:“走，進去看看。”

　　石頭屋不大，大小不超過十平方。入口也不是很高，一米八的林東白進去時還得稍微低下頭。

　　石頭屋的外部布滿青苔，屋內卻出奇的乾爽。石壁上並沒有青苔的身影，反而用簡單的白色線條勾勒出一張張人臉，但每個人的眼睛都被蒙住了，或安坐發呆，或痛苦捂眼，或茫然四顧……

　　而入口正對的那片石壁並沒有作畫，奇妙的是，那片石壁的石頭隱隱組合出了一個少女的模樣，

正凝視著到訪的人。栩栩如生，沒有白色線條卻勝有白色線條。　　她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海神之女，也就是暮明神吧?何淼淼想。

　　除了四壁，石頭屋幾乎空空如也，只有正中央的地上堆放著一些乾樹枝，以及旁邊的一個凹下去、積著一些木灰的石窩。

　　林東白拿下背包側袋插著的樹枝——那是他在來的路上撿的——雙手合十，虔誠地將樹枝放到了地上的那堆樹枝上。

　　“你剛剛是在做什麽?”何淼淼問道。

　　“節日或重要的日子，島民就會來到這裡，擺上新的樹枝。島民相信，汲取了明泉靈氣的樹枝，加上人們的祝福，和暮明神的庇護，它們帶來的火焰，能照亮前路，撥去眼前的迷霧。”

　　“我原以為……只有迷茫的人才會過來。”

　　說完，何淼淼頓時覺得她這樣的想法太過功利——“無事不登三寶殿”、“臨時抱佛腳”這種有事相求才前來的人，與其說是信仰，不如說是企圖用少量的供奉來換取更多高於付出的神跡罷了。無條件地為他人祈福，這樣累積起來的信念，更能彰顯信仰的強大力量吧。

　　“那……無法走到這裡的島民，碰到迷茫該怎麽辦呢?”想到一路登上這裡所耗費的體力，何淼淼又問道。

　　“每年有個暮明節，在農歷七月，到時你就知道了。”

　　何淼淼原本還想問暮明節是怎麽樣的，見林東白似乎不想再說下去，也就作罷。

　　想想也是，這一路上，平時話不多的林東白已經做了幾輪講解，怕是把接下來一個星期的說話份額都用完了吧?還是不難為林東白，回去之後問問余躍吧。

　　農歷七月……到時……自己還在暮明島嗎?

　　想到早晚要重新面對那個世界，何淼淼的心情不禁凝重起來。

　　“點一根試試?”林東白從那堆樹枝的底部抽出一根遞給何淼淼。

　　“……在森林裡點火嗎?”何淼淼有點遲疑。

　　“風會把火留在裡面，而且確定燒完了我們再出去。”

　　“……好。”那就入鄉隨俗吧。

　　石壁縫隙擺著火柴。何淼淼擦亮火柴，點燃一根樹枝，放進了石窩。

　　小小的火焰在兩人之間閃爍著。何淼淼看到對面的林東白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顫。而她自己呢?

　　她不正是先前自己所看低的那種有事相求才來的功利之徒嗎?只是……

　　何淼淼在心中暗道:神啊，請原諒我的厚臉皮，從未帶來一枝一椏為他人祈福，卻擅自借用這神聖之火，祈求您撥去我眼前的迷霧。我是否該走媽媽的那條馬拉松?也許這個問題已經有點頭緒……只是不走的話，我該往哪走……

　　此情此景，何淼淼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在火光中看到了她日思夜盼的人事物，而她自己卻只見這躍動的火焰，一點一點地熄滅，直到變成一捧灰燼。

　　“出去吧。”對面的林東白說道。

　　“嗯。”

　　林東白走到水潭邊，俯身捧起水喝了起來。口渴的何淼淼也喝了幾口。

　　何淼淼若有所思地望著泉水，在清澈見底的水上，兩個人的倒影正隨著水波微微晃動。

　　“甜嗎?”林東白問。

　　何淼淼原本也以為這清澈的泉水會無比清甜，誰知喝起來卻隻覺清涼，並不甘甜。

　　但不知道為什麽，林東白看起來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莫非這甜不甜又關系著神的某種旨意?

　　“甜……”下意識地，何淼淼撒了謊。

　　何淼淼話音剛落，林東白竟笑了！

　　林東白一掃平日淡然處之的表情，就像陽光瞬間穿透了霧氣彌漫的林間。他的笑，仿佛是那如夢如幻的光束，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甜，代表你的困惑很快就會解開;澀，則說明還需要漫長的時間。”

　　“那……沒味道呢?”何淼淼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被發現剛才自己說了謊。

　　“沒味道?”林東白頓了頓，說，“這個倒沒聽人說，回去了幫你問問。”

　　也許是暮明神不想搭理她吧?可是，自己不是不信的嗎?

　　“那你喝到的是什麽味道?”何淼淼問林東白。

　　“沒困惑，也是甜的。”

　　“沒有困惑真好。”

　　林東白卻搖了搖頭，說:“也許有困惑更好。人感到迷茫，才是開始了解自己的時候。”

　　何淼淼怔住。

　　林東白在如此安寧的暮明島長大，為什麽會有種經歷許多的成熟感呢?人們常說女生的心智會比男生更成熟，為什麽這個與她同齡的男生，說出的話總是叫人驚歎?

　　“怎麽了?”林東白見何淼淼一直盯著他，開口問道。

　　“沒！”何淼淼趕忙移開目光，說，“只是覺得你說得真好。”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突然，林東白開口了。

　　“不過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喝的水是澀的。”林東白轉頭看著何淼淼，說，“那是我剛搬回暮明島的時候。”

　　剛搬回暮明島的時候……

　　是因為來到這，不得不和他喜歡的女生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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