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臉上終於顯出了幾分鄭重的神色。
尉遲恭衝撞而來的氣勢,雖然單人獨騎,但是比之鷹揚兵鬥將一湧而上,凶險處卻迥然不同!
自小從爺爺手中磨練出來,此前鷹揚兵雖然一湧而上,各色兵刃齊舉,又快又狠,還有一定配合章法。但在徐樂眼中看來,還全是破綻。
包括苑君瑋在內,人是人,兵刃是兵刃,之間毫不相乾。明顯上手學的就是打法,其他都是在廝鬥中磨練出來的。
而且身體底子也有缺陷,都不夠活,該變的時候變不快,該爆發的時候雖然看起來炫目,但是爆發力也遠遠不夠,方寸之間進退在徐樂眼裡慢得比烏龜也強不了太多。
而徐樂自六歲開始學藝,每一處關節,每一分用得上的肌肉,都在徐敢手裡精心打磨過,再配合上藥浴。幾乎就是金子堆出來的,要不然以徐衛獨力開辟了徐家閭這個聚落,單純過一個鄉村豪戶生活,那是綽綽有余,哪裡會窮得這樣厲害,現下連免行錢都交不起了?
而學藝之初,上手就是練法,站樁,功架,這都是磨練在最絕處時候氣息流動順暢與否,六識敏銳與否,肌肉關節變化迅速與否。然後才是各色拳腳兵刃的打法習練。
這樣的底子,這樣嚴格而循序漸進的學藝過程。整個人才像是裝了機關消息一般,一觸即有變化,一旦變化則迅捷與爆發力兼備。兵刃與人就是一體,隨心所欲!
所謂現下當道的軍功貴族世家,每家都有這樣的家傳心法,才一代代的磨練出可以撐門立戶,披堅執銳的子弟,在漢末以來的大亂中生存下來,壯大起來。而平民百姓出身,與之區別就在這裡!
一人之力獨戰恆安鷹揚兵眾將,只要有長兵刃掃開圈子,守住門戶,打得對手跌跌爬爬,真不是什麽太為難的事情。
而尉遲恭衝撞而來,雙手持槊,左手前探領著槊杆,右手虛握在後,同時倒持著鐵鞭,與槊杆平行藏住。一槊來得勢大力沉,而槊鋒又在微微顫動,仿佛隨時會因應徐樂的應對而生變化。而藏著的鐵鞭在欺近之後隨時也會飛出,只是這個架勢,就讓徐樂感受到了足夠大的壓力!
這世上總是有些天才,不然也不會有一代代的寒門子弟崛起為無敵猛將。或者身體底子好,或者在學藝甚至直接廝鬥的過程中觸類旁通,遠遠超出儕輩。按照尉遲恭的出身來看,他就是這萬中無一的習武天才!
不過自己幾十個人都打了,對著尉遲恭再認慫,這不是一路辛苦都白費了麽…………
更何況,這尉遲恭我又不是打不了!
在尉遲恭策馬直撞過來之際,徐樂卻在眾人的注視當中,撒手將單鉞戟丟掉,同樣雙持從苑君瑋手中奪來的馬槊。
單鉞戟這種兵刃,實在就是裝逼用的,重心不平衡,徐樂從宋寶手裡搶過來用著,也隻為讓開單鉞那一面不容易出人命。現下對著移動鐵塔一般撞來的尉遲恭,再這麽托大,真被打下馬來,那臉可就丟大了!
無數人屏息凝神的注視當中,徐樂和尉遲恭兩杆馬槊,終於撞在一起。
啪的一聲悶響,這聲悶響不是很脆,卻直震到每個人心裡去。離圈子稍微近些,就在這一瞬間,只會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震得似乎五髒六腑都在劇烈晃動!
徐樂尉遲恭兩杆馬槊同時翻絞,想將對方槊鋒壓在底下。一瞬間就翻了好幾個身,接著兩人就已經近身,同時盤槊對抽,又是啪的一聲悶響。幾名離得近的鷹揚兵皺眉掩耳,似乎下一刻就會吐出來也似!
一旦近身,尉遲恭一聲大喝,
藏在槊杆處的鐵鞭一分,跟著掃出,而徐樂馬槊一打尉遲恭馬槊,接著斜立,護住身側,鞭槊相交,這一鞭打得馬槊幾乎彎到了極限,但跟著就彈了起來,直刺尉遲恭胸口!尉遲恭單手持馬槊被打沉下去,鐵鞭也被彈開,門戶稍一松動徐樂就鑽了進來。尉遲恭吐氣揚聲,在馬鞍上錯腰幾乎挪了個九十度,險險將這一槊讓開,接著撒手棄鞭,同樣雙持馬槊,回防遮護。
煙塵鬥亂,兩人坐騎盤旋,兩杆馬槊如兩條黑龍夭矯飛舞,見縫就鑽,槊鋒,槊杆,槊纂,每一處都可以傷人。每次碰撞就發出震人的悶響之聲,轉瞬間就打了四五個盤旋,兩槊不知道對撞了多少次!
原來城內城外數千人圍觀,不時還發出驚呼聲喝彩聲,現下雲中城內外卻是一片寂然,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場好鬥。
每個人生怕發出半點聲響,驚擾到鐵塔一般的尉遲恭,驚擾到那銳氣飛揚的少年!
鬥到間深裡,尉遲恭哈哈大笑,聲震四下:“痛快!痛快!”
徐樂嘴角笑意更是明顯,尉遲恭殺得痛快,自己又何嘗不是?
困居神武十八年,在爺爺羽翼下成長。有的時候真的怕稍微伸展手足,就將天捅破一個窟窿。
徐樂從來都不是一個笨人,甚而稱得上聰明。雖然志在鷹揚天下,但深深明白爺爺矛盾的心理,隻想他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不要追問自己來歷,不要管自己父親母親為什麽而死,不要問仇人是誰。徐樂從十歲起,就絕口未曾提過,也從來只是笑嘻嘻的好脾氣對人。
神武俠少廝鬥,徐樂也只是在後站腳助威,湊個熱鬧。
但徐樂知道,自己心底潛藏著的那條蛟龍,終有一日,會張牙舞爪,雄飛而去!直到將這天都撕裂!
爺爺倒下了,放自己出神武了。徐樂在爺爺眼神中讀出了他的心意。
天下要亂了,我再也保護不了你了,樂兒樂兒,震動這個天下吧…………爺爺老了,無能為力了,你卻有可能,掀翻這讓爺爺忍氣吞聲,鬱鬱於邊地十八年,日日思念自己逝去兒子,所有這不公道的一切!
殺常舒欣,一路而向雲中,鬥苑君瑋以降恆安鷹揚府諸將。徐樂還收斂了不少鋒芒,而對著尉遲恭這恆安鷹揚府第一鬥將,終於能放手施為自己十八年來磨練出的身手。
這如何又不是一件快意之事?
在尉遲恭的呼聲之中, 徐樂展顏也笑:“這就痛快了?”
一句話說完,徐樂已經雙手持槊,高高舉起,就這樣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一記接著一記。尉遲恭連擋兩記,震得雙臂都在顫抖。而再一記下來,尉遲恭向上舉槊迎起,徐樂挫臂回收,中途硬生生變向,接著又扎尉遲恭胸口。迫得尉遲恭只能深吸氣大擰腰閃避,而徐樂一槊扎出去勢頭還沒用老又回收,再高高舉起砸下!
這下兩人不再打馬盤旋,就這樣硬橋硬馬的猛打猛.撞,但徐樂在猛砸的同時,不斷變招,正面側面間或就是一槊橫空變化飛來,又快又狠,一沾就收,然後又是硬砸!
鬥場當中,只聽見兩槊碰撞之聲不斷響起,這節奏的變化直是讓尉遲恭難受得要吐血,力氣不知道朝哪裡使合適。以尉遲恭山一般的身形,兩膀九牛二虎一般的氣力,就因為這節奏的變化,居然被徐樂砸得在坐騎上身形搖晃不定,不斷擰身閃腰,落在了下風!
所有圍觀的恆安鷹揚府軍將士卒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連尉遲恭都落在了下風,這商隊少年,難道要打遍恆安鷹揚府不成?
而在另外一側,被尉遲恭扔出去的苑君瑋,翻身而起之後,一直咬牙看著場中廝鬥。在所有人目光都被鬥場吸引住的時候,苑君瑋卻悄悄的扯弓在手,搭上一支狼牙破甲錐。弓開如滿月,死死咬住徐樂身形,在徐樂又一槊狠狠揮下之際,苑君瑋吐氣開聲,撒手放弦,一箭就射向徐樂胸前!
而在苑君瑋身後,十余名灰頭土臉的親衛,這個時候也持弓在手,紛紛搭上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