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黑暗的樹林當中。
雲中之地,是一個被群山包裹的大盆地,而這群山,都是石山。樹林中盡是嶙峋亂石,還有倒伏下來的枯木殘根,星光從樹林縫隙中灑下來,仿佛就如一片屍骸滿地的修羅場一般。
八九條個身影,慢慢就從這枯木殘根中站起身來。
這些身影,都是披著輕便簡單的皮甲,頭上未曾戴兜鍪,就是將頭髮簡單束起。背上負弓,和弓囊交叉斜著一個撒袋,裝滿羽箭。這一撒袋羽箭用繩系緊,就是防止行動之中碰撞出聲。
而每人腰間,還插著一柄直刀。另一邊則是一個革囊,革囊中有火石,有鹽,有醋布,還有三天分量的乾糧。
這正是大隋軍中裝扮配備,看這每人攜帶的軍資器物,應是一火的編制,撒出來為山間伏路的。
夜色中看不清這八九人面目,但是看他們舉動,都是矯健輕捷,身上也直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道,不是經歷過戰場,從死人堆中摸爬滾打過一遭,難得給人這種感覺。
八九人不則聲的悄悄聚集一處,帶隊火長壓低聲音詢問:“山頂如何?”
一名軍士低聲回報:“都睡著了,隻留一人守夜。”
又一名軍士道:“這商隊還算肥,二十馱子貨,加上騾馬,出手就能換五六十貫。不虧我們在山裡伏了幾天!”
帶隊火長似乎有些遲疑,一名軍士急切的道:“火長,還想甚麽!苑校尉的號令,過往軍中商隊不走官道,反而穿行山間,不抽他們的稅,讓軍中喝風不成!苑校尉就是要殺一儆百,收拾一下這些南面來的商隊!”
周遭軍士紛紛附和。
“可不是怎的!王仁恭拚命招兵買馬,一文錢也不朝雲中漏,馬邑兵一個個富得流油,咱們恆安兵就是精窮!眼看得劉鷹擊要和王太守決裂,兩人誰勝誰敗不好說,這個時候趁機往腰裡裝點錢要緊!”
“火長你是跟著劉鷹擊去過高麗的老弟兄,有點什麽過錯,就算知道,劉鷹擊也包容了。搶乾淨這個商隊,又算得甚事?”
“陳大瘤子,他們那一隊奉苑校尉號令伏路一遭,一隊弟兄,人人都落了幾貫開皇通寶下腰,現下新靴子也穿起來,酒肉不停,窯子裡的塞種韃靼娘們兒見著他們就眉花眼笑!好容易爭得這麽一個伏路的勾當,咱們本事還差過陳大瘤子他們不成?”
這一火人馬,正是雲中恆安鷹揚府的兵。
現下馬邑兩大鷹揚府,馬邑鷹揚在王仁恭治下,王仁恭不斷招兵買馬,竭力搜刮供應軍需,實力不斷膨脹。
而雲中的恆安鷹揚府,是鷹擊郎將劉武周統領。
王仁恭是琅琊王家後裔,正經世家子弟,朝中多有奧援,坐鎮馬邑日久。中原局勢日非,大業天子南下江都,說是巡幸也好,說是逃避也好。臨走之前還是盡到了大隋天子的責任,盡力對各地做了一番布置,對於這些久在其任,有兵有將有背景的地方郡守進行了牽製。
劉武周就是從從征高麗的軍隊中為大業天子親手提拔起來的人物,回到馬邑郡就接掌了恆安鷹揚府,就是為分王仁恭的權力。
心高氣傲,剛愎自用,年前才擊敗了突厥南下兵馬一次,自詡為天下之雄,對於現在中原紛亂局勢別有想法的王仁恭,如何能承受得了?
現下中原處處起火冒煙,河北竇建德起兵,瓦崗軍攻城略地,蕭銑截斷運河,洛陽王世充據洛口黎陽兩倉別有盤算。
王仁恭就欲一統郡中兵馬,未嘗沒有攜天下聞名的雲中精兵南下分一杯羹的意思!
攘外必先安內,
王仁恭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就是用各種手段逼迫著身在雲中的劉武周。馬邑鷹揚兵不斷北調,壓迫劉武周。另外郡中已經不撥一文錢一粒糧至雲中。
劉武周苦苦支撐著雲中局面,維持著以他從高麗帶回來的老弟兄班底組成的恆安鷹揚府。一邊睜大了眼睛到處尋覓哪裡能有財源。
經雲中通往草原的商路,就成了劉武周打主意的目標。商隊過得多,抽的稅就多,就能養得起兵馬!隻要有兵在手,亂世中就有自家一份地位!
但是馬邑郡疊經和突厥人的戰事,現下王仁恭和劉武周兩雄在郡中對立,哪裡還有多少商隊還能安心繼續做生意?就算是還有膽子大的,也如徐樂這支隊伍一般,穿行在群山之間,繞過官道前往草原。不然這點商貨,都不夠王仁恭和劉武周兩家抽稅來著。
局面窘迫如此,劉武周麾下心腹,恆安鷹揚府校尉苑君章就向劉武周建言,發恆安鷹揚兵搜揀群山,伏查這些穿行山間的商隊,找上門去照章抽稅,以濟軍需。
在徐樂出發之前,劉武周默許之下,這樣的伏路恆安鷹揚兵, 已經遍布雲中周圍群山之間。已經有幾支商隊著了道了。
縱然苑君章建議的本意還是抽稅為主,可真到了被恆安鷹揚兵在山間堵住,荒僻之所,全部貨物騾馬都被奪走已經算是好的了,還很是殺傷了幾條人命。隻是這種噩耗一般的消息傳遞還需要時間,徐樂上路之時,根本還不知道。
不過對於徐樂而言,隻怕就算是知道了,也照樣要走這麽一遭罷?
此刻山間樹林之中,每名恆安鷹揚兵的眼睛都是通紅,辛苦幾日,總算堵著一支不開眼的商隊,卻不知道火長還猶疑個什麽勁兒!
可就算是現在聚攏商議,這些恆安鷹揚兵語聲仍然放得很低,警惕性不減。縱然就在林中,還小心的盡量放低身形。外圍還有兩名鷹揚兵警戒,已經摘弓在手,隻是注意著周遭一切的動靜。
這幾年馬邑郡連場大戰,恆安鷹揚兵就是後娘養的,吃的餉少,打的仗苦。但也當真磨練出來一支精兵,在劉武周遠征高麗的班底加入之後,戰力更上層樓。
不然自負如王仁恭,也不會用竭澤而漁的手段,竭力擴充麾下兵馬!
在幾名弟兄的急切目光中,那火長獰笑一聲:“你們當我心慈手軟不成?我是在想,是不是將這一隊都入娘的屠乾淨了!不然奪了商貨,還得交八成入公。全落在咱們腰裡不是更好?從高麗走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功勞全是世家子的,咱們命不值錢,這世道,還是錢更實在!”
幾名鷹揚兵一下噤聲,看著火長比起他們更凶狠了十倍的眼神,個個咬牙點頭:“就聽火長的,咱們乾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