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中,自從縣令去後,劉武周執掌此間軍民之事,以軍法治雲中之地。就沒有牢獄這麽一說。軍中犯過,自然有軍將處置,軍法也從來都是乾淨利落,有什麽過錯,乾淨利落按下來一頓臭揍,再嚴重就是到了砍頭這個地步。少有把人關起來這麽一說。
對民間過犯也是這個路數,簡單粗暴,公平明快。雲中之地民風悍狠,很是吃這一套。劉武周治下,端的是政簡刑輕,民風大化。
但是今日,卻有一大堆人要尋找囚所。
千余越部投降的草原漢子足有數百人,不少人還是帶傷。這些人都要尋一個寬敞安全的地方關著,還得給他們準備熱水食物,傷了的還得照應一下。仗是打得痛快了,但是後續麻煩的事情就是一大堆,一眾忙碌了一夜的恆安鷹揚兵,又被驅使得忙得團團轉。
不過這其間道理大家都明白,和九姓部族打歸打了,但是也犯不著往死裡得罪。沒看見蓋達烏頭蓋達黑果父子倆投降之後,都被劉鷹擊如上賓一般迎了回去麽?
說不定劉鷹擊還打著以烏頭黑果父子兩人為質,趁機收編千余越部的主意,反正和突厥人已經破臉,再沒什麽顧忌,多一分力量,就可以更好應對來日的王仁恭和突厥的南北夾擊!
最後找到的囚所是城內一片空地,原來也不知道是什麽建築,早已荒頹了幾十年,稍稍清理一下,也不用帳幕,搭起棚子上面蓋點稻草,就將這些千余越部俘虜塞了進去。
這些草原漢子被驅趕至此,趕進棚子裡,周遭放上一兩隊恆安鷹揚兵監視。火兵就開始忙忙碌碌的燒起熱湯,再將一筐筐雜面餅抬過來,更有兩個大筐,裡面放著一大摞陶碗。熱湯燒開了這些火兵就敲著鍋沿,中氣十足的開始吆喝。
“都是邊地漢子,遇上事了打上一場還不是常事?輸了就得認,別這麽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模樣。都趕緊過來吃喝!劉鷹擊不會要你們性命,這事情揭過了大家還不是得做鄰居?肉湯熱餅子,還是咱們漢人厚道罷!以後別跟著突厥人喝風了,跟咱們恆安府聯手,有的是好日子讓你們過!”
不知道是被這些火兵的話說服了,還是肉湯熱餅子的香氣太誘人。一堆堆滾得像泥猴,狼狽不堪的草原漢子從棚子裡慢慢挪了出來,一個個拿著碗接了肉湯拿了餅子就開始吃喝。轉瞬間這片空地裡就是一片香甜的咀嚼之聲。
空地周圍恆安兵監看著,外圈又是雲中城的百姓看著熱鬧,人山人海的,一片嗡嗡的議論歡笑之聲。無非就是一些誇稱恆安府驍勇,嘲笑這些草原部族不堪一擊,甚或是傳言那位樂郎君單騎燒營的傳騎事跡。說得精彩了,就爆發出一陣大笑之聲。
這些草原漢子聽若不聞,只是埋頭吃喝。昨夜大火暴雨,甲騎摧陣,已經將他們精氣神都打得乾淨了。生在邊地,弱肉強食就是習慣,打輸了保住性命就算好事,還怕什麽嘲笑!
百姓們在歡笑議論,誇稱恆安府武功。但是此間帶隊軍將,卻各個神色凝重,只是湊在一起低低議論。
這一仗打得是爽快了,破千余越部,順勢將九姓部族貴人都掌握在手中。擒了張萬歲,執必部突厥貴人估計也難以逃出去。
可這下也就是和王仁恭還有突厥人撕破臉了!緊接下來,就不知道是怎樣的狂風巨浪,恆安府在這樣的情形下,是不是還能生存下去?
幾名將領低低商談一陣,都是心中無底。到得最後,一名營官狠狠一揮手:“入娘的,就這樣罷!劉鷹擊總能帶著咱們熬過去!就算要打,
咱們恆安府也不怕什麽,和突厥人還有王仁恭拚光拉倒!”這一刻,多少恆安府軍將士卒就懷著一個簡單的念頭,劉鷹擊總能帶著他們熬過這道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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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為眾人所全心信任的劉武周,此刻正枯坐在鷹擊郎將衙署書房當中,盤腿蹙眉,弓腰曲背,雙手袖著。一副鄉間老農模樣,不知道在苦苦思索著什麽。哪裡還有半點在城頭指揮若定的大將模樣。
徐樂惹出的事情,最終雖然是恆安府大獲全勝的局面,人前劉武周也是一副歡暢模樣,但退居自己獨處的所在,卻是像要被這沉重的壓力壓得直不起腰來!
外間腳步聲響起,卻是苑君章走了進來。
這位向來高傲的劉武周助手,現在也是眼圈烏黑,臉色發青,同樣是壓力重重的模樣。
劉武周頭也不抬的發問:“執必落落安頓了麽?”
雖然擒下了執必部的阿賢設,是去年三郡合兵都未達成的奇功。但苑君章卻沒有半點歡喜的意思, 只剩下滿臉的苦澀。
“已然安頓在秘密所在,也盡量封鎖消息,讓那些軍將士卒,一個都不要說出口去。”
劉武周低聲道:“看住尉遲恭,這是出名的大嘴巴,讓他鳥嘴夾緊一些!”
苑君章苦笑:“尉遲恭不是傻子,自己也曉得厲害。進城之後夾著尾巴就找地方躲著去了,倒是沒有去誇功。”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發問:“鷹擊,該當如何是好?”
現在多智如苑君章,也沒了主意。因為徐樂,陰差陽錯的將突厥和王仁恭全都徹底得罪,撕破了一切臉皮,緊接下來必定是兩方瘋狂的報復,恆安鷹揚府縱然有四千精銳,卻還是承擔不起!
這個時候,也只有指望劉武周,能拿出主意來!
劉武周卻問起另外一個話題:“徐樂呢?”
苑君章哼了一聲,滿臉恨意:“已經和羅敦去歇息了,誰知道這家夥醒來,又會鬧出什麽事情來!”
劉武周擺擺手:“他接了梁亥特部,等他醒來,給他兵,護送他去接掌梁亥特部!這個時候,不能讓他留在雲中城內!”
苑君章深以為然。這徐樂已經成了恆安鷹揚府的瘟神,天知道怎麽就這麽能惹事!劉武周可能還有招攬他的心思,可苑君章卻恨不得將徐樂立刻就剁成肉泥!
現在既然他成了梁亥特部新族長,就趕緊打發走要緊!
接著劉武周就按著膝蓋,緩緩起身。
“叫人給我換身衣服,周正一點。”
苑君章訝異問道:“鷹擊意欲何為?”
劉武周神色深沉到了極點:“還能去什麽地方?自然去見那執必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