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十九年的人生,對於徐樂而言,是無憂無慮的。
徐敢打理好一切,將他安全的置於自己的羽翼之下。這位老人,哪怕已經過了他最巔峰的歲月。仍然是是一個不可輕侮的人物。
老人掃平了桑乾河谷的馬匪盜賊,開辟了徐家閭。在草原上建立了人脈,還曾經試圖聚合九姓聯盟反抗突厥人,建立起一支強大的勢力。
徐敢將自己剩下生命,全部投入保護自己的孫子成長,盡可能的為自己孫子留下一些什麽當中。
可是命運始終在刁難這位老人。
聚合九姓聯盟,最終還是失敗了。當初在草原上舉起反抗突厥大旗的幾位老友。羅敦頹廢,烏頭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突厥。而徐樂黯然回返徐家閭,這一場失敗的戰事,將徐敢最後的精氣神都消耗了乾淨。
他只能用最後一點氣力,繼續保護徐樂,直到中風倒下。
而就在徐敢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力的歲月當中,徐樂長大成人了。
自己少年英俊,自己實力過人,甚至還稱得上聰慧。
徐樂有著太多雄心壯志,徐樂以為這個天下都會被自己震動。雖然徐樂溫和的接受爺爺的安排,老老實實的呆在神武縣中。但徐樂未嘗沒有腹誹,爺爺也太過小心,未免有些耽誤了自己成為這個天下最為耀眼的英雄人物的進程。
雖然徐樂從來不說,但是在心裡,已經以為是自己來保護爺爺了,該自己來完成爺爺那些未了的心願了。
所以一旦出神武,徐樂戰苑君瑋,鬥恆安鷹揚兵,幾次衝千余越部大營。銳氣十足,張揚萬分。就是想回來對爺爺證明,自己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自己已經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可當今夜,呼嘯的山風之中,看著爺爺靠在山石之上,那支羽箭還插在爺爺的胸口。
徐樂寧願回到從前,回到爺爺的羽翼之下,再不踏出神武縣一步,再不去做危險的事情,再不想證明自己。
只要能回到從前。
莊客們次第回返,終於看到了這一幕。所有人都呆在當場,擊敗馬邑越騎精銳的喜悅,在一瞬間就全然煙消雲散。
韓小六驚呼一聲,已經衝到徐敢面前,雙膝跪地,淚如泉湧。
“太公,是咱沒護住你!”
而徐樂就呆呆的站著,已經不知道做什麽才好了。
徐敢卻神色寧定,摸了摸韓小六的頭髮:“這不怪你,戰場之上,誰生誰死看命。你還得好好打熬筋骨,光靠一點射術,可成不了英雄人物。”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還是什麽,徐敢嘴裡汙血也不大溢出了,說話也不再斷斷續續。稍稍安撫了韓小六一下,就對著自己呆呆站在那裡的孫子喝道:“還愣著做什麽?馬邑越騎不會離開,還要和他們鬥一場,才能脫身!不過死個人而已,就這麽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我沒你這個孫子!”
徐樂終於身體一動,靜靜轉頭,看著山下火光。
一種幾乎要滲入每個人骨髓中的殺氣衝天而起,讓在場每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徐樂輕輕開口:“我就怕他們走了。”
徐敢拍拍身邊:“那坐下來,一百余騎馬邑越騎,不是那麽容易收拾的,我們徐家的騎軍戰法,也該教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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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兵山下,篝火之側。
上百馬邑越騎已經集結過來,除了在各個路口留下一點監視人馬,其余人等,全都來到這裡,等候石朝志的下一步號令。
連陳鳳坡幾人都在其中。
陳鳳坡偷眼看著石朝志幾人,內心全是震驚。
二十余名馬邑越騎軍官摸上去,只剩下四五人回來,還渾身是血。
徐家閭什麽時候擁有這麽強橫的實力了?恍惚之間,陳鳳坡這才想起,十幾年前徐敢掃平桑乾河谷馬匪盜賊的威名。
陳鳳坡身邊那些本地鷹揚兵,互相面面相覷。跟著這些善陽來的家夥,去對付本鄉本土的英雄人物,實在讓人心裡極度不不是滋味。
可現在還能怎麽樣?只怕稍稍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樣子,那明顯已經憤怒到了極處的石朝志,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們所有人都乾掉!
石朝志渾身顫抖,雙眼血紅。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不僅僅是憤怒,還有害怕。
暗夜之中,火光映照之下,徐樂一人掃掉一半馬邑越騎軍官的身影,似乎現在還清晰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如此人物,怪不得劉武周要竭力招攬,怪不得王太守調了他們整整一營越騎前來剿洗他所在的村閭!
將近二十名隊正火長葬送也是實實在在的,如果沒有說得過去的功績,自己絕不可能脫罪!
只有在這裡將那位不知道怎麽突然殺回來的樂郎君擒獲,交到王仁恭面前,這件事情才交代得過去!
可一旦想及徐樂,石朝志就控制不住自己渾身上下微微的顫抖!
直到他掃視聚集在身邊的馬邑越騎,這才稍稍平複了一些心情。
近兩百騎甲士,裝備完全,戰技精熟,更有戰陣經驗。縱然那位什麽樂郎君武力過人,但真正軍陣之中,拉開來打,他無論如何不會是這些精銳甲騎的對手!
石朝志咬牙,對陳鳳坡道:“我調一火兵給你,去神武縣調撥糧秣輜重前來,我們就在這裡扎下,圍死徐家閭的人!”
陳鳳坡毫不猶豫大聲應是,只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早就和你說圍在這裡也罷,山上沒水沒食,徐家閭人能撐住多久?餓垮了上去功勞就撿到手了。非要摸上山去夜襲,死傷一大半退下來,這不是自家作死嗎?
一名馬邑越騎忍不住發問:“將主,要請援兵麽?”
石朝志咬牙狠狠道:“我們還有臉求援麽?我們是馬邑越騎!”
石朝志紅著眼睛掃視身邊越騎甲士,冷冷道:“大家都知道太守治軍如何,現在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那樂郎君現在就在山上,只有擒獲了他,才能對太守有所交代!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徐家閭的人不死光,我們就在這裡耗下去!”
一眾馬邑越騎沉默一下,拱手領命:“諾!”
石朝志又大聲道:“我也不會虧待諸位弟兄,辦好這件差使,這桑乾河谷中所有村閭,隨你們去剿洗,鬧到善陽,我全都擔著!”
幾名本地鷹揚兵猛然抬頭,就看見身邊馬邑越騎握住了腰間佩刀刀柄,冷冷的看著他們。這些本地鷹揚兵都低下頭來,再不敢多說什麽。
而陳鳳坡始終就未曾抬頭,滿臉都是苦笑。
夜襲一仗,把這些馬邑越騎都逼瘋了。若是真讓他們剿洗了桑乾河谷的村閭,自己還怎麽在神武縣中做人?
陳鳳坡悄然向停兵山上望去,忍不住就在心裡冒出了一個念頭。
徐家閭的這些人,但願本事再大一些,乾脆將這些馬邑越騎消滅乾淨了也罷!
隨即陳鳳坡苦笑得更厲害了。
近兩百騎甲騎,真正拉開陣勢打,徐家閭這些莊客如何能是對手?所謂甲騎,就是這個時代最強的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