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霧氣,自停兵山腳下升起。山風雖然沒有昨夜之烈,但仍將一層層霧氣卷動掀開。讓視線並不受太大阻礙。
但這層薄薄霧氣,還是讓停兵山下景物變得有些朦朧。
在這片朦朧之中,數十騎正緩緩下山而來。
一直走到山腳之下,這數十騎隊形密集了起來,然後毫不停頓的向著石朝志所在之處,推進而來。
馬邑越騎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這些徐家閭莊戶,居然敢擺出騎陣,迎擊馬邑越騎!他們是瘋了不成!
昨夜夜襲雖然失敗,但是在這個時代,本來夜襲就是風險極大的舉動。夜間步下混戰,戰場不可控,隊形不可控,死傷不可控。
石朝志在停兵山上折了大半軍將,狼狽而歸。馬邑越騎軍士雖然承認徐家閭這些莊戶百姓可能很能打,但主要致敗之因還是石朝志太過驕狂。畢竟這裡是邊塞之地,日日面對馬匪盜賊,突厥南侵,民風彪悍,人人都習得一點廝殺技藝,十歲孩子都能開弓。夜間步下混戰,有個閃失也是難免的事情。
但是真要拉開來,馬上對戰,馬邑越騎卻有堅定信心。他們一營人,足可擊敗上千邊地民壯!
他們馬更好,甲胄完全,兵刃精利,騎軍戰陣操練精熟。這些民壯,就算有點勇力,又算得什麽?
在他們看來,徐家閭民壯,哪怕突然多了個什麽被劉武周看重的樂郎君,也只有死守停兵山的份兒。他們只需加緊封鎖,將這些徐家閭中人餓垮了,到時候上山一刀一個砍腦袋就是。
結果一夜廝殺方過,天色才明,這些徐家閭莊客,居然就殺下山來,直面大隊馬邑越騎!
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之後,馬邑越騎上下,胸中升騰而起的就是怒火。
一定要一個衝擊,將這些徐家閭中人斬殺乾淨,才能讓馬邑治下,知道太守麾下越騎之威!
麾下如此,石朝志更是怒火幾乎燒穿了頭頂。
這些人怎麽敢小看他,怎麽敢!
他自幼追隨王仁恭,經歷的戰陣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從中原打到了馬邑邊地。結果昨夜幾乎丟光了手下軍官,今晨更被人欺上門來!若是稍稍退讓軟弱,讓王仁恭得知,一定會砍了他的腦袋!
唯有殺光他們,將那樂郎君頭顱挑在槍尖,才能稍稍洗刷這份恥辱!
石朝志兩眼血紅,大聲下令:“吹角!結陣!”
幾名親衛,取下隨身攜帶的牛角號,嗚咽吹動。各個路口扎下的馬邑越騎,全都鳴號應和。停兵山下,一百數十起馬邑越騎,翻身上馬,向著石朝志所在之處匯聚而來!
而石朝志狠狠的將兜鍪扣在頭上,扎緊束帶,翻身上馬。在他身邊二三十馬邑越騎早已集結完畢,等石朝志上馬,用力一揮手。這二三十騎大聲呼哨,追隨著石朝志,卷動煙塵,就迎上前去。
陳鳳坡這十幾名本地馬邑鷹揚兵被丟在原地,面面相覷。
一名手下摸著腦袋,訥訥的問陳鳳坡:“陳大,咱們是不是乾脆跑了得了?”
陳鳳坡給了這家夥腦袋一巴掌:“跑什麽跑?等石朝志收拾完了徐家閭,還不是得到神武找咱們?有家有口的,咱們能跑到哪裡去?”
另一名手下望著遠處,歎息一聲:“徐家閭真逃不過去了?”
陳鳳坡狠狠道:“他們自己笨!要是守在停兵山上,說不得還能多熬幾日,現下下山來拉開陣勢,這不是自己找死?一個個都是死心眼,這般結果,只是活該!”
雖然嘴裡罵著徐家閭中人蠢,可是陳鳳坡卻緊緊攥著坐騎韁繩,都快捏出水來了。
又一名滿臉皺紋,怕不有四十余歲的老卒歎息一聲:“都是咱們神武本鄉本土的人啊……當年老太公,也在這條河谷頗有遺澤……咱們還是跟上去罷。到時候和石將主討個情,將他們屍身都埋了就是,也算是入土為安。”
陳鳳坡狠狠的啐了一口:“這情分卻是難討!”
語聲方落,他就翻身上馬。老卒問道:“陳大,去哪兒?”
陳鳳坡一抖韁繩,沒好氣的道:“當然是跟上去,豁出這張老臉,再塞點家當,總換個讓徐家閭這些蠢貨入土為安就是!”
神武鷹揚兵紛紛翻身上馬,跟著陳鳳坡就追了上去。
這個時候,號角聲在停兵山下此起彼伏的響動,一隊隊的馬邑越騎向著這裡匯聚而來。
這些馬邑越騎身著半甲,長短兵刃混雜。雖然並不是完整的戰鬥形態,但是每個人都堅信,徐家閭中人下山找死,要不了一刻功夫,就能將他們斬殺乾淨!
一隊隊馬邑越騎在行進中匯聚入石朝志的隊伍當中,失卻基層軍將約束,隊形有些混雜。石朝志身邊親衛呼喝著整理隊形,將百余騎的隊伍拉開。每一騎之間相隔七八步距離,卻是便於各自行動戰鬥,不至於互相干擾。一百余騎排成四排,每一排都拉出二三百步的正面,第一排全部用長兵刃,持短兵刃的退到後面,跟隨石朝志,一直迎上前去。
石朝志左顧右盼,看著麾下列成陣勢。在折損了大半軍將之後,麾下列陣雖然比之以前慢了許多,隊形也混亂了不少。但石朝志仍然堅信,只要一個對衝,就能將這些莊戶粉碎!
大隊馬邑越騎,蹄聲連成一片,戰馬嘶鳴聲聲,一直來到山下林木之外,石朝志才舉拳,讓所有人停下腳步。
再向前去,林木之中,這大正面的騎陣就有些施展不開了。
每名馬邑越騎都握緊了兵刃,死死盯著面前滾動的薄霧。
薄霧之中,傳來了整齊的蹄聲,如轟隆隆的悶雷響動。
馬邑越騎心下有些訝異,這馬蹄之聲,怎生如此整齊?他們拉開二三百步的正面,已經不大好控制行進秩序了,對面只是一些莊客而已,怎麽就能將蹄聲控制得如此整齊?
不少人手心忍不住就沁出了汗水來,緊緊握著手中兵刃。
薄霧卷動,似乎裡面藏著的是一隻猙獰怪獸,轉眼間就要衝出,展露爪牙!
一騎終於從霧氣當中走出,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一騎胯下駿馬,披著毛氈,神駿異常。一身黑色甲胄,有如地獄中魔神現世。更戴著一張鐵面,鐵面之上,就是朱紅色的憤怒金剛像!
在這一瞬間,每名馬邑越騎,都覺得這憤怒金剛,在朝著自己怒吼!
石朝志胸口如被大錘狠狠擊打了一下,一時間都喘不過氣來。
這副甲胄,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這副甲胄,怎麽就出現在這裡?
徐家閭,徐家閭…………這莊閭姓徐!
而原來北周軍中,那名無敵猛將,那個最終銷聲匿跡的家族,同樣姓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