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桑乾河向北而去,就是起伏的丘陵,丘陵之間,叢林處處,這一帶還是半土半石的地貌。
過了此間起伏的丘陵再向北去,就是莽莽群山,以峭拔石山居多,將雲中盆地包裹其間。雲中城駐守的恆安鷹揚府,就控扼著這個盆地。
雲中盆地再向北穿山而過,就是浩浩草原,突厥正興盛盤踞其間,隨時會南下突入中原。恆安鷹揚府就堵在這突厥南下重要入口之一,地位重要,可見一斑。
徐敢一行人,就穿行在這過了桑乾河,還不到雲中群山的丘陵之間。
追隨徐敢北去的,有四五十人,都是徐家閭青壯。或者騎馬,或者乘驢,都有代步的牲口。這些青壯人人背弓負刀,神色緊張,只是追隨著前面徐敢的身影,在丘陵中穿行。
徐敢策馬在前,韓小六擔心他腿腳無力,坐不穩鞍韉,只是在旁邊扶著。韓大娘在前面照應著路途,防止徐敢馬失前蹄。
被這般對待,只是讓徐敢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
回頭望去,幾十名閭中青壯忠心耿耿的跟隨,這都是被徐敢從死亡線上拉拔出來的流民,關鍵時刻,選擇了和徐敢同生共死。
恍然之間,徐敢似乎又回到了數十年前,自己黑盔黑甲,憤怒金剛像覆面,回首望去,鐵騎如雲。一張張猙獰鐵面,只是熱切的望著自己。
向前而望,北齊大軍軍陣如山,刀槍如林,數千柔然鐵騎,兩翼往來如風,壓著陣腳。
自己只是微微一示意,一名面貌酷肖徐樂的小將已經單騎而出,馬槊一招,這些黑甲騎士,已經呼嘯而上,直撲向對面北齊大陣!
這是我的兒子,我的衛兒。
在自己身後,八柱國旗幡招展,都看著自己率先為北周大軍擊破敵陣!
曾經金戈鐵馬,蕩氣回腸,氣吞萬裡如虎。
怎麽就到了如此地步?就算自己到這邊鄙之地安家,還是被逼得破家出走?
自己已經是無力擊敗這個命運,擊碎這個世道了。樂兒,只有看你的了!
只有看你的了…………
卻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見到你?
徐敢低聲吩咐:“向西北走,去停兵山那兒!”
韓小六應了一聲:“是太公經常帶著樂郎君去的那停兵山?我知道啦!”
背後黑煙滾滾卷動,不詳的在空中招展。
徐敢坐在馬背上,不住回頭而望。
樂兒樂兒,看到這黑煙,你應該知道徐家閭已經破家了吧?你應該知道爺爺會在哪裡等你罷?
我就在那兒,等著你到來,爺爺真的支撐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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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騎駿馬,出了山道,沿著起伏丘陵,向著南面疾馳。馬上正是徐樂韓約二人。
徐樂英俊的面孔繃得緊緊的,再沒有一點平日裡慣有的瀟灑之態,只是不住的催動著坐騎。
吞龍已經跑得渾身是汗,映得毛皮和緞子一樣光滑,肌肉繃得緊緊的,四蹄幾乎要騰空而起。
韓約牽著兩匹馱馬,也拚命催趕著坐騎,緊隨在後,已經給徐樂拉開了一箭還要多的距離。
徐樂卻根本沒有回顧韓約有沒有跟上,只是恨不得一步就邁到徐家閭中。
心中那點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直至壓得徐樂都快喘不過氣來。
突然之間,徐樂渾身一震,猛然勒住坐騎韁繩。正跑發了性子的吞龍驟然止步,前蹄高高揚起,長聲嘶鳴。
這匹得自千余越部大營的神駒果然不負徐樂給它起的吞龍之名,
越是長途奔馳,越是廝殺激烈,越是精神十足!桑乾河就在不遠處,河對岸徐家閭所在方向,黑煙卷動升起,滾滾而上雲霄。
徐樂呆呆的策馬走上一個丘陵高處,正是夕陽西下,映照在桑乾河面上,河水閃動如血。
遠遠望去,原來自己生長了十幾年的家園,已經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黑煙翻滾,將所有一切籠罩。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已經兼程回返,雲中城那裡的消息不可能這麽快傳過來,徐家閭怎麽可能出事?
徐樂再沒有料到,勉強算是世家中人的劉文靜,為了他所屬的那個世家團體的利益,為了一點逼他出馬邑而投效河東的心思。能派人晝夜兼程,散步自己擒獲張萬歲的消息。而王仁恭也雷厲風行的立即就派遣部下精銳,來收治自己一家!
而徐樂還是走山路回返,路程上就差這幾天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幕景象!
馬蹄聲響,韓約急匆匆的趕來,看著這一幕,顫聲道:“娘,小六!”
韓約反覆重複著這三個字,到最後已經帶了一絲哭腔。往常沉穩如山的身形也沒了氣力,軟軟的就要滑落馬下。
就在此刻,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韓約的身形。
韓約望去,正撞上徐樂銳利如劍的目光!
打小就和徐樂一起長大,哪怕是在雲中冒險之際,韓約也從來沒見過徐樂這一身的殺氣!
“我爺爺一定帶著大娘和小六走了,我爺爺絕不會在徐家閭束手待斃!”
韓約晃晃腦袋,竭力讓自己清醒一些:“那他們去了哪裡?”
徐樂向西北方向望去,只是吐出三個字:“停兵山!”
那裡就是爺爺自小在野外教導自己的地方,自己在那裡不知道度過了多少人擔驚受怕之夜,自己在那裡不知道受了多少爺爺的摧殘折磨。那裡山勢複雜,地形熟悉,還有不少軍械藏在那裡,算是爺爺苦心經營的另外一個藏身之所。爺爺只會在那裡等自己!
韓約也反應了過來,大聲應和:“停兵山!”
兩人四騎,轉向西北而去,背後就是徐家閭滾滾升騰而起的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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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馬邑越騎鷹揚兵,嘩啦啦的涉過桑乾河淺灘。十幾名越騎尖兵放了出去,已經消失在對面丘陵的棱線處。
再在後面,就是跟著的大隊馱馬,馬上都背負著甲胄軍械。
石朝志作為王仁恭家將出身,最後能被提拔到執掌馬邑鷹揚府越騎營精銳,靠的就是執行王仁恭之命不打半點折扣,行軍打仗之際謹慎小心。
二百越騎精銳來洗一個徐家閭,石朝志仍然帶上了甲胄。獅子博兔,亦用全力。
丘陵那頭傳來了悠長的呼哨之聲,代表著越騎尖兵咬住了逃走徐家閭大隊的形跡。
石朝志臉上露出了一點得意的笑容,回顧就在身邊的石朝志:“咬住了,正向西北而去。西北那裡是什麽地方?”
陳鳳坡皺眉道:“一路都是矮山,二十裡開外就是停兵山。雖然不高,但地勢複雜。過了停兵山就是一片平地,再過幾十裡才入雲中群山去。”
石朝志一笑:“這不是自己朝死路去了麽?一處孤山,地勢再複雜又能怎樣?今夜咬住他們,等到天明,再一個個的把他們掏出來,想在馬邑越騎手裡脫身,沒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