掇吉仍然站在烽燧頂上,面龐已經被寒風吹得冰涼。身形紋絲不動,死死盯著底下紛亂的場景。
火光如潮,映照而上。將烽燧上上下下映照得通明透亮。
所有烽燧內部的親衛,都被調動起來,持矛張弓,戒備起來。但又不敢出而彈壓,在黑夜中激起更大的兵變來,那時候就真的無可收拾了。
烽燧頂上,在掇吉身周,數名親衛蹲伏著,手中持著弓矢,卻不敢露出頭來,萬一給這些正在激憤的亂兵看見,只怕雙方就能打起來!
眼看得亂兵逼近,烽燧防務已經布置到位,掇吉掉頭就準備向下,去尋執必賀。
這個情形,不知道因何而起。但也不需要他這個老軍奴來拿主意,還是要執必賀來決斷一切!
也不知道強悍了一輩子的老汗,面對這樣的局勢,到底做何而想…………
掇吉隨執必賀南征了一輩子,在三名老軍奴當中。拔卡沉默強悍,但人不聰明,從不多想什麽,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對執必賀忠心耿耿。失巴力最是圓滑可喜一些,人緣最好。而掇吉則是中庸,存在感並不甚強。可掇吉內心,從來最明白清醒的,遇事情想得多說得少。
執必賀此次冬日出征,雖然看起來冒險。可掇吉明白,這樣的選擇一點問題都沒有。
王仁恭和劉武周兩強相爭,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這個時候冒點險也是應該。憑借著上萬直屬青狼騎的戰力,就算遇到什麽變故也應付得來。這樣時機錯過,下次再想南下深入佔大便宜,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而執必落落失陷,執必賀也一定需要一場大捷來穩固執必家地位!
但是所有變數,都因為那名叫徐樂的年輕漢將而起。
執必賀和恆安鷹揚府打了幾年的交道了,太知道恆安鷹揚府的戰力如何。縱然恆安鷹揚府上下決定破釜沉舟,大體上也應付得來,自信絕不至於大挫。而且恆安鷹揚府破釜沉舟的幾率,實在是太小。
誰知道,突然就冒出了個樂郎君,玄甲長槊,奮擊如風。覆滅執必思力的前鋒,耀武揚威與大營之前,然後在青狼騎與恆安甲騎相持之際,又一舉鑿穿了青狼騎重重大陣,迫得執必賀落荒而逃,斬獲了執必部的象征青狼汗旗!
接連出乎意料的大敗,局勢就急轉直下,直至現在這般不可收拾的場面。所有壓著的矛盾,全都爆發了出來!
掇吉心中轉著各樣念頭,面上神色一點不顯,正準備回返烽燧之內,就聽見腳步聲響,失巴力大步走了上來,當頭就招呼一聲:“掇吉,該怎麽是好?”
掇吉站定腳步,就見失巴力揮手,將那些親衛趕開了一些。
寒風之中,兩名老軍奴相向而立。
失巴力湊近,又問了一句:“該如何是好?”
掇吉輕聲道:“還不是請老汗決斷?”
失巴力搖搖頭:“老汗一個決斷,還不是要我等去行事?我們父子這幾日在盡力彈壓軍心,苦心維持局面。誰知道這些最忠心敢戰,和老汗他們血緣最近的百人隊都鬧起來了!要是老汗還想留在這裡,咱們兄弟說一句實在話,真的是彈壓不住了!”
掇吉看著失巴力,低聲詢問:“那該如何是好?”
失巴力左右看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勸老汗下令退軍罷!大家各自返回各自帳落,將養兩三年,大家就又想著漢地富庶了,新長成的娃子要南下發財,到時候老汗一聲令下,上萬青狼騎不又召集起來了?現在老汗覺得跌不下這面子,但耗在這裡,打又打不動,天天耗糧食,軍心又不穩,
這是等死!”掇吉看著失巴力,一臉猶豫。
失巴力更湊近了一些:“先將老汗勸出來,到時候咱們一起跪求老汗下令撤軍就是。這樣上下齊心,老汗總要退一步。難道真的要在這裡耗到死?我和你說句實話,營中糧秣,最多還能支撐半個月,現下就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支撐到我們回返草原!”
掇吉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神情終於搖動,但仍然遲疑道:“但是這是脅迫老汗啊……”
失巴力伸手,搭著掇吉肩膀:“當初老汗挑出幾十名軍奴跟著,以為整個執必部的死兵。現下還剩下的,就你我而已。拔卡也走了…………我們對得起老汗。也一定會平平安安將老汗護送回草原!掇吉,你也有兩個女兒了罷,難道不想著她們長大成人,嫁人之後,給你生幾個小外孫?我們只是要活下來而已,只是讓更多草原兒郎能在這冰天雪地裡活下來而已!”
掇吉神色變幻,一言不發。
失巴力又追了一句:“掇吉,問心說,你覺得老汗寄望於能等到什麽變數。這變數能等來嗎?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上萬草原兒郎, 在這裡凍餓而死!我們只是苦求老汗撤軍而已,要是有人想行事傷了老汗,我等還是為老汗死戰到底!”
掇吉終於緩緩點頭。
失巴力臉色一松,拍拍掇吉肩膀:“我去外面壓著,你去看看老汗,解勸一下,讓老汗盡快出來,這樣總不出來照面,只怕我也彈壓不住了!”
見掇吉只是點頭不語,失巴力轉身而去。掇吉站在那兒,長歎一聲,終於舉步下了望台,沿著台階通路,直向執必賀的居所而去。
居所門外,已經站著幾名親衛,手按刀柄,如臨大敵。見到掇吉到來,這才讓開一條通路。
掇吉直入而內,原來執必賀所在居所並無人影,掇吉轉而向內,去往執必思力養傷的所在。
執必思力養傷所在,果然看見了執必賀的身影。他正坐在榻上,按著執必思力不讓他起身。
而執必思力拚力掙扎,就要爬起來:“父親,這個時候必須將他們壓下去,不然就要生變!”
執必賀只是微笑解勸:“為父這一生,什麽大風浪未曾經過?思力,你隻管安心養傷就是。”
掇吉走入,躬身行禮,一言不發。
執必賀轉頭看著掇吉,微笑問道:“如何?”
掇吉訥訥道:“失巴力說他已經彈壓不住了。”
執必賀緩緩點頭,淡淡道:“也罷,我就出去看看。這執必部,到底還聽不聽我的。”
執必思力掙扎坐起:“父親,我們一起去!”
執必賀回頭看看自家兒子,終於點頭:“也罷,就我們父子一起。”
掇吉再不敢多說什麽,轉身而出,只等為執必賀父子出而見亂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