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周的聲音在耳邊響動,語聲沉鬱激憤,幾至於句句含血。
徐樂靜靜的聽著,卻是神色寧定。
對於這段時日以來的劉武周舉動,徐樂總有一絲怪異的感覺。
自己從來不以為劉武周是什麽樣的忠厚君子,仁澤之士。不然一個鄉間強豪豈能到了此間地位?
在這中間要經歷多少血腥殺戮背叛勾心鬥角,哪怕徐樂現在經歷不算豐富,而也只是在馬邑郡中打轉。也再明白不過了。
劉武周從初識之際,對自己就是示好。到得現在,可以說是解衣推食都不足以形容了。愛重之意,連原來風頭無倆的尉遲恭都得退避三舍。而一向高傲的苑君璋,更是從來不插手徐樂所部之事。恆安鷹揚府窮困,向來繳獲,都要大部分交於公中。然後由劉武周和苑君璋主持分配。不過因為劉武周和苑君璋向來表現公正,而且更是自苦不耽於享樂。更兼身在雲中險地,大家要抱團努力求活,更有
抗擊突厥的大義在。所以大家都能接受。
但是玄甲騎的繳獲,從來都是自收自用。而有了馬匹甲胄兵刃等的損耗,劉武周更是第一時間補充。劉武周本來就不富裕,但為了支應玄甲騎,也已經算是竭盡所能了。
但為主上,做到這等程度,已經算是至矣盡矣,蔑已加矣。
可這些厚遇,所有人都明白,這是要徐樂拿命來換!
劉武周決定以請降之姿破局,誅殺王仁恭。選中之人,而徐樂也主動請纓。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對於這個安排,徐樂也沒覺得什麽不對。更不必說,徐樂是自己提出了誅殺王仁恭,以定馬邑之策!
徐樂只是覺得有些厭倦了。
這世道到底怎麽了?只是一個世家出身的王仁恭,就能製壓得剽悍勇銳的馬邑各地男兒喘不過氣來,就將這馬邑郡幾乎糟踐成一片白地,就能讓自己爺爺無聲無息的死在停兵山上。
而劉武周要竭盡所能,設局籌謀,才能去博取那一絲破局之機。馬邑鷹揚府的上萬虎賁,也隻敢和王仁恭玩一些小動作,竭力爭取一點小小的利益。
這可是這些勇悍的馬邑男兒桑梓之地啊!這些馬邑男兒,數百年前從於霍去病,擊破了幅員萬裡的匈奴帝國!
但一世家中人至,這些馬邑男兒就自甘退讓,認為世家中人踩在自己頭上是理所當然之事。就算是劉武周這等人傑,想要打破這個局面,還要想方設法,竭力營造出不得不為的局面。
徐樂隱隱約約有一絲感覺,王仁恭對恆安鷹揚府斷絕糧秣供應,似乎是劉武周內心所喜聞樂見之事。
只有這樣,劉武周才能確信他能凝聚被迫到了絕處的人心,去誅殺這個王仁恭!
不過就是一個世家中人而已。
就能壓得一郡之人喘不過氣來!
而按照爺爺的教導,王仁恭不過是個現下已經二三流的世家家主而已。在中原腹地,在長安洛陽,還有更強大的世家存在。這些世家讓威風橫絕海內的大隋,不過也就傳了兩代,眼見也就要崩塌!
這個世道已經不對了。
為什麽所有人就要任這些世家中人壓製,任他們魚肉,任他們將這天下攪得一團糟?任他們將自己生長了十九年的馬邑郡糟踐成如此模樣,任他們肆意妄為,覆滅徐家閭,不過就像是踩過一隻螻蟻一般?
直面而上,將他們掀翻就是!縱然不成,有死而已。這又是什麽難以想明白的事情呢?
劉武周還在與王仁恭周旋,去除他的戒心,爭取到一個最為有利的態勢,希望能讓這渺茫的成功機會,能多上一兩分。
可徐樂倒提著馬槊右手的手指,卻在微微跳動。
想誅殺王仁恭之心,從來沒有這般熱切!
這已經不僅僅是自己爺爺的仇恨了。而是為了整個馬邑郡的百姓,為了整個馬邑郡的生靈!也許沒了王仁恭,自己這桑梓之地,就能喘過一口氣了罷?
而這劉武周,不管再怎樣鷹視狼顧,在得掌馬邑郡大權之後。也許會比王仁恭好一些罷?至少他不比世家子弟,以為宰割生靈,是理所當然之事。他們世家子弟,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和其他人不是一類。
應該會好上一些罷?
在安頓好跟隨自己的這麽多子弟之後,自己也該提槊策馬,前往中原。看看這天下到底怎麽了,去追尋當年徐家身世之仇,告慰爺爺的在天之靈!
只要殺了王仁恭!
劉武周在徐樂身邊,一席話說完,恭謹的垂下頭來。
南商關上,每個人都望向了王仁恭。只要王仁恭一聲願意接受劉武周之降,綿延馬邑郡已久的內亂,就可以平息。大家就可以追隨王仁恭,去博取更大的富貴!
王仁恭神情不動,內心卻翻騰不休。
劉武周是在自己面前俯了,也許在等著他一時心軟,同時挾數萬雲中軍民為後盾,希望能留下一條性命,以待將來。
可自己怎麽能讓劉武周活命?
只要劉武周活著,他就有如芒刺在背。這幾萬雲中軍民,就始終還是心腹大患!
而劉武周身邊那位樂郎君,王仁恭也一點不想再看著他繼續耀武揚威下去。正是這樂郎君橫空出世,讓王仁恭的威信數次遭受打擊,差點就緩不過氣來!
那夜善陽城下,數千馬邑兵洶湧之勢,王仁恭到現在都沒有忘記,時常還會從噩夢中驚醒。
王仁恭能感覺得到,哪怕劉武周,對他太原王家家主身份,其實是有幾分敬畏的。但是這位修眉俊目,出身馬邑一個偏僻鄉閭的什麽樂郎君,卻從來未曾放在心上!
這等人,只有殺之而後快!
可現下自己,卻不能這般輕易的就接受劉武周請降。
也許劉武周打的主意,就是借請降之名,裹精兵勇將一湧而入,那時主客易勢,天知道會生什麽事情。
劉武周指望於自己有宋襄公之仁,可是想錯了主意!
王仁恭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抬四顧,現自家侄子王則,甚至何歡,都在朝著自己微微搖頭。
王仁恭一拂衣袖,朗聲道:既然劉鷹擊請降,某如何能夠不受?而今而後,兩鷹揚府合為一體,以觀天下之釁!王某自將對恆安鷹揚府上下,一視同仁!不等劉武周話,王仁恭又道:只是既然請降,就要有個請降的模樣。如此負甲持兵,劉鷹擊是俯於某,還是耀武揚威於某?恆安鷹揚府上下,當解甲去兵,送於南商關前。今夜關前歇息一宿,明日某再親引劉鷹擊入關,從此就是一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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