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所在營寨之中,也是今夜無眠。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就在中軍營帳之中,相對無言。
整整一日,他們都被一營馬邑越騎所監視,動彈不得。在北面到底生了什麽事情,完全不得而知。
直到入夜之後,才有王仁恭的部下入營傳遞消息。
這個時候,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才知道。劉武周他們竟然舉軍來降!而王仁恭邀請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明日天明,前往觀禮,以為馬邑全郡大定的見證!
事情怎麽變成這般模樣?
李世民入馬邑,等於是在兄長逼迫之下不得不離開晉陽,遠離李家最為重要之役。雖然李世民平靜的接受這一切,但是並不表示,在李家之中性子最為勇銳的他不是胸中憋著一口氣!
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出來,早定馬邑,挾功以回晉陽。趕上李家化家為國這一役。怎樣將我李二郎灰溜溜趕走的,我李二郎就要怎樣風風光光的回來!
若是說原來李世民和自家兄長爭勝念頭還不是多麽強烈的話,那麽現在潛藏在李世民胸中,是真的有了爭一爭李家世子之位的念頭!
大功從何而來?王仁恭底定馬邑,收劉武周之兵,這對李家,絕對不是好消息。而李家遣三千河東兵入馬邑,也不是來為幫著王仁恭鎮服馬邑的。而是將側翼防線一直推入到馬邑郡內,死死卡住平陽一線,可以讓李家放
心行事。
李世民所做的冒險選擇,就是深入善陽,尤其是王仁恭準備提軍北上之際,更是親自領五百河東精選的精銳出來,側身軍間,看有沒有幫助劉武周打垮王仁恭的機會!
劉武周不比王仁恭,是世家高門出身,在這個時代天然就有相當的向心力和號召力。就算劉武周打垮了王仁恭,馬邑鷹揚府也未必服他,馬邑郡也還是一堆爛攤子。那時候李家才可真正稱得上側翼無憂。
而且說不定劉武周在馬邑郡站不住腳,就有投靠李家的可能。若是李世民能收劉武周的雲中精兵,那麽在李家的地位,就可想而知。在兄長的陰影之下,也再不是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除了要立功以爭得家族地位的心思,李世民自幼慕秦皇漢武故事,對於劉武周坐鎮雲中,苦戰突厥,未嘗沒有一點敬重感佩之心。這等人物,如何能讓他敗亡在王仁恭手中?這未免也太屈了英雄!
所以李世民毅然決定行險。
在他想來,王仁恭提兵北上,就是要和劉武周連場血戰的。當雙方決戰碰撞在一起,戰場之上,五百河東精銳,絕對是一支可以決定成敗的力量!
但時勢變化,竟然出現了李世民最為預料不到的情形。劉武周竟然舉雲中之地向王仁恭請降!一番籌劃,全都落空。而自己的冒險,似乎就變得全無意義!
除了這大勢變化之外,李世民還現,自己將五百河東兵的力量,看得實在太高了。
李淵對兒子照應,還是沒話說的。調撥給李世民的人馬,都是從最為精銳的河東六軍鷹揚府中抽調而出。
李建成世子之位早定,自然是李家未來家主待遇。但李淵也向來對其他子女極盡照應之能事。雖然有擔心將來李家傳位風波之隱憂,可世人也往往因而誇讚李淵的厚道。在李淵的照應下,李世民引三千六軍鷹揚兵北出馬邑。要知道整個六軍鷹揚府不過才一萬五千余人的規模。而到時候肯定是李淵直領大部,建成要是獨領一軍的話,說不定還沒有三千六軍鷹揚兵給他調遣
使用!
在這三千六軍鷹揚兵中揀選精銳,最後選出五百虎賁,這就是李世民認為自己有可能成功的底氣!
六軍鷹揚府在河東軍中,向來地位甚高,六軍鷹揚兵在軍中也是趾高氣昂,一副驕兵悍將模樣。李世民也向來以為這就是天下精銳了,還著力結好這些軍中將領。
但到得馬邑郡,跟著王仁恭一起北上之後。見到馬邑鷹揚府的這些野戰主力,尤其是王仁恭最為愛重的馬邑越騎之後,李世民才知道,真正天下精銳,到底是什麽模樣。
這些馬邑越騎,馬術精熟,戰陣嚴整,悍勇之氣哪怕門外漢都看得出來。那些往常在河東趾高氣昂的六軍鷹揚兵,在馬邑越騎面前,向來氣焰,收斂得一點都不剩。
吃這碗刀頭舔血飯的軍漢,都是最現實的。知道到底誰是真能打。在軍旅之中,就是實力為尊!不足三百馬邑越騎,就能盯住這五百河東兵。讓這五百河東兵動都不敢動。知道一旦開戰,除非五百河東兵在寨中死守,一旦出營野戰,一次接戰,只怕河東兵就要大敗虧輸,給這些馬邑越騎摧破陣列,
排著頭砍過來!劉武周請降王仁恭,沒了渾水摸魚機會。而五百河東兵在馬邑兵眼中,也不值一提。這番冒險,全無半點作用。自己還淪為王仁恭手中的魚肉,他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更可笑的是,這還是自己送上門
的!
在營帳之中,李世民臉色鐵青,已經不知道多久未曾開口說話。而長孫無忌坐在李世民身側,也是無言以對。兩個世家出身的年輕人,以前在晉陽,雖然被李建成一方勢力打壓。但也沒覺得有多麽難熬,還互相鼓勵,雄心勃勃要做一番事業出來。真正到了馬邑郡,才知道沒了李淵庇護,這天下處處都是凶險,處
處都是血腥,處處都是強手!長孫無忌思來想去,也是束手無策。他其實並不是那種以智謀見長的人物。只是為人端方穩重,善於處理諸般庶務。在李世民帳中人才寥寥無幾之際,也就充當起謀主一般出謀劃策之人。現下對著這般局
面,想得腦袋都疼了,也覺得是無計可施,還凶險萬分。
長孫無忌終於開口:“二郎,要不走?以李豹帶領家將護持二郎先走,某領河東兵為二郎斷後………”
李世民僵坐的身形終於動了,他緩緩搖頭。
“……我自以為是,現在反而送入王仁恭掌中。平陽軍馬無帥,王仁恭要回頭對付,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是我辜負了父親所托!現下若走,不說能不能走掉,我又怎麽有臉再回到父親面前?”
長蘇無忌急切:“可平陽之軍………”
李世民微微搖頭:“已經來不及了………”
他終於站起身來,取過放在一旁的弁冠,肅然戴在自己頭上。“王仁恭既召某等觀禮,總要讓某近身,無非就是尋機血濺五步之事。李家男兒,義不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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