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進來一名茶妓和一名樂姬,又進來一名茶童負責煎水,樂姬坐在一旁,輕攏慢撚彈起了琵琶,茶妓笑吟吟道:“奴家名叫妙哥兒,請三位官人看茶。”
她熟練地給眾人點茶分茶,又侍奉給了三人,李延慶慢慢喝了口茶,笑眯眯問兩人道:“明年科舉,兩位有打算嗎?”
陳東指了指旁邊的雷觀,“雷兄準備試一試,我打算再等下一屆。”
“為什麽還要等下一屆?”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實在是實在是還差得遠,所以決定再等三年。”
李延慶搖了搖頭,“科舉是要需要積累經驗的,比如科目時間安排,比如卷面長度安排,比如心態調整等等,如果沒有經歷過科舉,很難體會到這裡面的精細學問,十幾萬人參考隻錄取數百人,這裡面競爭之激烈,差之毫厘謬以千裡,我勸陳兄還是報名參加明年科舉,不要考慮錄取,積累經驗也很重要。”
李延慶畢竟是科舉探花第三名,他的建議極具說服力,陳東心動了,他沉思半響說:“我考慮考慮!”
這時,旁邊雷觀問道:“今天到處在傳聞河北各大軍備倉庫軍資嚴重匱乏,北伐準備不足,不知這些消息是真是假?”
李延慶低聲對茶妓說了一句,茶妓和其他幾名伺奉人都退下去了,李延慶這才對二人道:“消息是真的,不過這些消息卻不知是從哪來泄露出來,令人困惑!”
陳東也有了興趣,連忙問道:“那現在朝廷的態度呢?還要繼續北伐嗎?”
“朝廷的態度已經分化了,反對北伐的朝官越來越多,但堅持北伐的朝官也冥固不化,關鍵是官家的態度。”
“據說官家一直堅持要北伐!”
李延慶點點頭,“他確實渴望建功立業,可如果反對的力量足夠大,官家也將不得不讓步,我們在爭取一切力量反對北伐。”
李延慶又對二人道:“反對北伐意義重大,不僅能減輕百姓負擔,可以避免重大傷亡,使北方各州避免陷於戰爭的浩劫,但更大的意義卻是大家想不到,不管我們想不想承認,遼國已經成為我們的北方屏障,一旦遼國被滅,我們就將直面女真人,後果就不是我們能控制了。”
陳東已經明白了李延慶找自己的意圖,他淡淡笑了笑,問道:“李禦史是希望太學也加入到反對北伐中吧?”
李延慶誠懇地對他說:“如果太學參加,反對的聲勢就會壯大很多,而且太學代表民間的輿論,有時甚至比禦史和諫官都管用,官家會不得不認真考慮,今天我把兩位請來就是想商量這件事。”
李延慶並沒有誇張,北宋末期,太學始終是一支極為重要的政治力量,當時的很多重大決策都是太學生們促成,爭取到太學的支持,對反對北伐會有十分重大的影響。
陳東沉默片刻,歎息一聲說:“作為我個人,我非常支持反對北伐,但如果要動員太學生參與,必須要得到國子監的批準,這是王黼下的嚴令,如果我們沒有得到國子監的批準就擅自遊行,包括我和雷兄在內的三十名太學生都會被太學革除。”
旁邊雷觀也道:“如果李禦史能說服國子監批準,那麽我們就會組織起聲勢浩大的遊行。”
兩人的答覆卻是李延慶沒有料到的,陳東其實就是委婉地拒絕了自己的要求,把球踢給了國子監,歷史上的陳東天不怕地不怕,幾時又怕過國子監?
李延慶很想問問陳東,上次他們在為張蒲案件鳴冤時,有沒有得到國子監的批準?
不過李延慶還是克制住了,他知道兩人既然不願意,
苦勸也沒有用,他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去說服國子監,無論如何,我還是很感謝你們二位的表態。”陳東和雷觀起身行一禮匆匆離去了,李延慶微微歎口氣離開了茶樓,返回軍監所。
李延慶在軍監所沒有找到范致虛,又轉身下樓,卻在樓梯口迎面遇到了秦檜。
“李禦史找到陳東了嗎?”秦檜關切地問道。
李延慶一怔,范致虛怎麽把這件事告訴秦檜了?他心中略有些不悅,便淡淡道:“我和他不熟,準備找一個認識的人替我聯絡,暫時還沒有去。”
“其實李禦史去找陳東,還不如去找余慎!”
這是李延慶今天第二次聽到‘余慎’這個名字了,他忽然想起秦檜曾是太學學正,說不定他知道一點什麽?
“請秦主簿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給李禦史提一個醒,那個陳東一向我行我素,嫉惡如仇,生平最恨蔡、梁、童、王四人,李禦史是梁太傅推薦的人,梁方平又涉及蔡、王權鬥,他怎麽可能替李禦史辦事?”
李延慶這才恍然,原來還有這麽個緣故,想必也是因為自己在張蒲一案中指點過陳東,所以他今天才給面子前來。
他沉吟一下又問道:“那余慎又是什麽意思?”
“余慎是另一派太學生領袖,不過他是蔡公相的人,只聽從蔡公相的命令。”
秦檜的言外之意,是要李延慶去找蔡京,李延慶點點頭,“多謝秦主薄的指點!”
接下來的兩天依舊在各種忙碌中度過,李延慶並沒有按照秦檜的提醒去找蔡京,他已和范致虛達成共識,為了避免人們誤以為他們是在為蔡、王之間的權鬥而奔波,他們盡可能地不去找蔡京或者梁師成。
監察報告的泄露事件在朝野中繼續發酵,而且愈演愈烈,它造成的影響力卻是李延慶沒有估量到的,短短兩天內,輿論風向大轉,反對北伐的呼聲高漲。
但不利的一面也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下午時分,范致虛神情疲憊地對李延慶道:“今天官家把我召去嚴厲斥責,說我們泄露了監察報告,我再三解釋也沒有用,他責令我三天之內找出泄露報告之人,否則就將我罷相免職,這讓我去哪裡找?”
李延慶關上了門,對范致虛道:“這兩天卑職也在調查此事,卑職特地收集了市井中各種有關監察報告的傳言,大概有三十多條,其中一大半是真定府的調查報告,但是有一些卻是河間府和定州的調查內容,卑職又問了李回和蔣英,這些流言和他們的報告完全吻合,這就排除了是卑職手下泄露的可能,相國不妨想一想,會有誰能掌握三份合一的完整報告?”
范致虛倒吸一口冷氣,除了自己就是主簿秦檜了,他知道李延慶是在暗指秦檜, 他搖了搖頭,“不會是秦主簿,此人是忠義之人,他若趨炎附勢也不會被貶到軍監所,相信我不會看錯人。”
李延慶暗暗歎了口氣,秦檜居然是忠義之人?不過李延慶也承認秦檜確實很能乾,是范致虛極為得力的助手,范致虛對他十分信任,自己無憑無據倒也不好妄加指控。
“那相國怎麽向官家交代?”
范致虛沉吟一下道:“我幾乎可以肯定是從宮中泄露出去,那份報告在禦書房放了十天,至少有十幾個宦官可以看到,我懷疑是梁師成在背後操控了此事。”
“但相國並沒有證據!”
范致虛憂心忡忡道:“就是這個問題啊!明明知道原因出在哪裡,我卻沒有證據指控,三天后我怎麽向官家交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的秦檜的聲音,“范相國,朝內有重要消息!”
“進來說話!”
秦檜推門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相國,卑職剛剛得到消息,童太尉已經抵達京城了。”
范致虛一驚,他沒想到童貫這麽快就抵達京城,一旦童貫抵達京城,那麽北伐之事在兩三天之內就要有正式結果了。
他看了看李延慶,李延慶也緩緩道:“卑職也得到消息,天子已準備任命鄆王趙楷為北伐三軍大元帥,范相國,我們時間確實已經不多了。”
范致虛一咬牙道:“也罷,追查報告泄露之事暫時放一邊,我們全力以赴反對北伐。”
李延慶驀地回頭向秦檜望去,秦檜卻面無表情地低頭站在一旁,神情沒有任何異常,李延慶也有點疑惑了,難道真不是秦檜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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