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進了縣城,和外面田野一樣,縣城內也是白雪皚皚的世界,不過相對於鄉村的冷清,縣城內卻多了幾分熱鬧,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新年,貼門符,掛兔頭,做面蛇,釀屠蘇酒,搗年糕,時值中午,家家戶戶房頂上白色的炊煙嫋嫋,新年的氣氛已漸漸到來。
大街上是一群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傳來一片片歡笑聲,一隊頭戴范陽帽、手執白蠟槍的壯城廂兵列隊奔跑而過,還不少行人小心翼翼在已踩得稀爛的路上行走,生怕泥水濺髒了衣擺。
“哎!真想下去堆個雪人。”王貴望著幾個正在堆雪人的孩子羨慕道。
湯懷閉目養神,就像一個入定的道士,但聽到王貴這句話,他忍不住向車窗外的大雪人瞟了一眼。
“五哥,那個雪人有點像你啊!”王貴指著遠處一個戴著和嶽飛一樣帽子的雪人嘻嘻笑道。
嶽飛只是‘嗯!’了一聲,卻沒抬頭,他還在讀本朝的十幾篇佳作,尤其是王安石的名作,必須倒背如流,外祖父再三告訴他們,他們知縣曾是王安石的學生。
王貴見嶽飛不睬自己,隻得低聲嘟囔一句,“真是個小夫子!”
李延慶趴在另一邊窗前,出神地望著湯陰縣城,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大宋的城池,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但又那麽熟悉,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紐帶,將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的人們融合在了一起。
“你們看見左面客棧前的那輛馬車沒有?”
沉默了一路的師父姚鼎忽然開口了,幾個人紛紛向李延慶這邊窗口擠來,連嶽飛也放下了功課,探頭向車窗外張望。
“師父,是那輛黑色輪子的馬車嗎?”王貴問道。
“就是那輛,出來那幾個少年是衛南鎮學堂的,和你們一樣。”
眾人都看見了,只見從馬車裡出來四個少年和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者,還有個中年男子跑進跑出,給學子們安排住宿。
這時,那個山羊胡子老者看見了坐在馬車裡的姚鼎,連忙招招手,快步向這邊走來。
湯懷低聲道:“他們是前年第五,去年第三,一幫討厭的家夥。”
李延慶向四個少年望去,他們幾人都十二三歲,身高已接近成人,只是略顯稚嫩,看得出都是富家子弟,穿著上等湖綢裁成的白色帽衫,頭戴紗帽,外穿黑色緊身皮裘,腰束角帶,衣著十分華麗,他們站在客棧門口斜看著對面的馬車,眼中都有輕蔑之色。
山羊胡子老者走上前拱手笑道:“姚師父,一年沒見了,還以為今年你們不打算來了呢!”
姚鼎對他不假辭色,冷冷道:“上個月才見,何為一年不見?”
“呵呵!可能當時我沒有注意到姚師父。”
“我看是何師父的眼睛長到了頭頂上才對。”
李延慶很了解自己師父,從不懂什麽虛偽客氣,他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臉上就會毫不掩飾的表現出來,比如這個何師父就是。
山羊胡子老者眯眼笑道:“我們都很盼望鹿山學堂到來啊!就看誰有那麽好的運氣了,哈哈!”
他仰天大笑,轉身向客棧走去,姚鼎重重哼了一聲,讓車夫繼續駕車,馬車轉過彎向另一條路駛去。
“阿湯,那個何老師的話是什麽意思?”嶽飛不解的問道。
不光嶽飛不解,李延慶和王貴都沒有聽懂,湯懷歎了口氣,“擂台賽第一輪的規則是,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簽決定對手,
四支簽就是後四名,所有人都希望抽到我們,還把第一輪抽簽取名叫‘逐鹿’,就是指我們鹿山鎮,因為我們從來都是第一輪被淘汰。” “哼,今年還不知鹿死誰手呢!”王貴挽起袖子怒道。
李延慶和嶽飛對望一眼,他們兩個都知道形勢嚴峻,對方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他們卻是七八歲的孩童,讀書是靠積累,他們缺少的就是這個積累的過程。
姚鼎聽到了王貴的話,他的臉變得更黑了。
......
馬車終於在一間客棧前停下,這是湯懷家在縣裡開的客棧,叫做湯記客棧,每年他們都住這裡。
馬車剛剛停下,胖得像大冬瓜一樣的客棧掌櫃帶著兩個夥計迎了出去,滿臉堆笑道:“等了一天,終於把姚師父等來了。”
掌櫃的熱情就像冬日裡的一杯熱茶,暖到他們心中去了,姚鼎掛滿了鐵屑般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又來給王掌櫃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能招待本鄉四位神童,這是小店的榮幸,快進去去暖暖身體,行李讓夥計來拿。”
姚鼎又狠狠瞪了四個弟子一眼,意思是問他們是否對得起‘神童’這個稱呼?
掌櫃將眾人領去後院,這是湯家的客棧,不僅免他們的房費,還給他們準備了最好的房間,姚鼎獨自住一間上房,四名學子住最大的一間屋,另外騰出一間屋作為他們複習備考之用。
“四位神童收拾一下就下去吃飯吧!你們師父已經先去了。”掌櫃在門口熱情地招呼道。
湯懷有些不悅道:“王掌櫃,以後不要叫我們神童了,聽著刺耳。”
“呵呵!少東主說得是,我去準備碗筷,幾位小官人快點下來吧!”
掌櫃下去了,湯懷又對三人道:“這位王掌櫃會照顧我們起居,另外童子會的雜事安排由我大伯負責,他就住在縣裡。”
“什麽時候抽簽?”嶽飛問道。
“應該是明天吧!估計今天還有學堂沒來,明天上午由學正主持抽簽。”
四人一邊說一邊走,片刻便來到前院的飯堂,飯堂位於客棧大堂左側,是一間不大的房間,擺了兩張黑漆棗木桌,四周有長條凳,看起來頗為簡陋。
另外靠窗處又用屏風圍了一圈,裡面陳設還算不錯,擺放著一張可容三人的坐榻,姚鼎獨自坐在榻上,慢條斯理地喝著小酒,面前擺放著三四盤小菜。
四人的飯菜放在大桌上,中間一盆清燉老母雞正騰騰冒著熱氣,旁邊還有紅燒魚、肉沫炒雞蛋、燒冬筍、冷切醬羊肉等等四五個好菜。
四周擺放著四個大瓷碗,裡面盛滿了五彩濃粥,王貴坐下就嚷了起來,“怎麽是喝稀飯?”
李延慶心中一動,笑問道:“王掌櫃,這就是臘八粥嗎?”
王掌櫃笑眯眯走上前,解釋道:“雖然明天才是臘八,但按照湯陰縣的風俗,要喝三天臘八粥,當然今天也可以不喝,不過這是你們師父安排的。”
四人一起向師父望去,師父被屏風擋住了,他冷冷的聲音卻從屏風縫裡透過來,“嶽飛,詩聖的《臘日》背一遍,背不了就別吃飯。”
這首詩略微冷僻,嶽飛著實想不起來,隻好低頭道:“學生不知!”姚鼎怒道:“拿出詩讀一遍, 回去寫十遍。”
嶽飛拿出書看了看,便朗聲讀道:
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
侵凌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
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嬰下九霄。
李延慶也默默記住了,他學習能力非常強,一般詩詞都是過目不忘。
姚鼎點點頭,“吃飯吧!吃完飯去寫字,寫三千字,再作詩一首,以今天雪景為題,你們自覺點,做完就睡覺,我就不檢查了。”
“師父晚上要出去?”王貴快人快語問道。
“屁話多!”姚鼎哼了一聲。
王貴不敢吭聲了,李延慶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眨眨眼小聲說:“說不定師父晚上去刺探一下敵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王貴頓時眉開眼笑,想象著師父穿著夜行衣飛簷走壁的樣子,他又補充道:“還背著一把寶劍!”
嶽飛歎了口氣,“拜托你們兩個別胡思亂想了,師父是回家。”
“回家!”
三人一下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反應過來,師父應該有個家才對啊!
“五哥,你外祖母還在嗎?”李延慶問道。
嶽飛搖搖頭,“外祖母仙去多年,師父和大舅父住在一起,小舅父在汴梁國子學讀書。”
停一下,嶽飛又道:“大舅父就是縣裡的學正。”
眾人徹底呆住了,有個當學正的兒子,鹿山鎮學堂還年年拿最後一名,這兒子該是多麽的剛正不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