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
這個時代的大名可不是遺留到現代的那座大名古城,那是明朝修的,而這座建文帝時期掩埋於洪水所帶來的四米深淤泥下的宋北京城,也同樣不是現代那座小城所能比的。
它的周長達四十八裡。
而同時期的東京汴梁城,周長也不過才五十二裡。
當然,此刻的它已經不複往昔的壯觀,金國末年這裡就已經徹底衰敗,如果不是有大名王家這樣的世侯,就連城牆恐怕都會和其他城市一樣被拆毀,而蒙古人統治的一百多年裡它沒有任何恢復,畢竟整個大名路的人口甚至僅僅北宋時候的四分之一,根本不需要一座如此巨大的城市。
至於現在則完全被戰火摧毀。
本來就年久失修的夯土城牆變成了狗牙狀,那是在一次次進攻中被漢軍大炮轟塌的缺口,而在這些缺口上隨處可見腐爛的死屍,絕大多數都是蒙古和色目士兵的,不過也有少量穿灰布軍服的漢軍。天空中各種食腐的鳥類盤旋著,不時俯衝下來啄食死屍上的腐肉,在它們下方不時有拖著小尾巴的開花彈飛過,然後在爆炸的響聲過後,原本就硝煙彌漫的城內再次升起一股煙柱,冷槍的射擊聲同樣不絕於耳。
那是用貝克來複槍狙殺城牆上少量守軍的散兵。
“你居然打不開這樣一座冷兵器守衛的城市?”
楊豐無語地說。
“仙師,弟子無能!”
張定邊慚愧地說。
事實上並不是他無能,他用不到兩年時間,帶出了一支相當於拿破侖戰爭時期一個軍的正規軍團,而且遠征千裡,一路之上所向無敵,甚至打得蒙古騎兵在數量優勢的情況下都不敢和他正面交戰,這樣的成長速度已經很驚人了。
可他的對手也的確頂住了他對這座城市的進攻。
而且是用冷兵器。
城內二十萬蒙古和色目士兵,用弓箭和刀矛,還有少量碗口銃類型的古老火炮和類似三眼銃的火槍,在這座巨大的城市裡死守,盡管漢軍每一次都能用大炮轟開城牆,然後步兵直接衝進去。但卻又每一次都被守軍用五倍以上的傷亡頂回來,始終無法攻破作為他們防禦核心的內城,不得不說這些蒙古和色目人足以讓一鴉時候的八旗汗顏,後者至少還有劈山炮和火繩槍,但他們主要的武器就是最古老的弓箭。
當然,也不是八旗健兒那些五米硬弓。
這個時代的蒙古兵是真能開硬弓的。
王保保實際上就是把內城以外,外城牆以內的整個外城作為戰場,利用之前早就挖出的各種壕溝,還有各種建築來作為內城的屏障,利用複雜的環境盡量削弱漢軍火器的威力。十幾米內燧發槍並不比弓箭好使,第一槍打不死弓箭手死的就是燧發槍手,後者的射速遠不是燧發槍能比,同樣步槍上的刺刀,也並不比長矛更強。而大炮在溝壑縱橫的城內寸步難行,甚至還得小心遭到敵人的偷襲,各種建築和廢墟會很好地隱藏那些死士行蹤,而沒有足夠數量的大炮,就算漢軍能通過在溝壑縱橫,廢墟堆積的外城逼近內城牆,也一樣無法攻破這道防線。
他們是燧發槍又不是衝鋒槍。
熱兵器線列步兵的確對冷兵器的古典步兵形成碾壓,但只要環境合適而且古典冷兵器步兵不怕傷亡,也一樣能阻擋前者。
雙方的差距還沒大到無解的地步。
而王保保在內城囤積了足夠支撐兩年的糧食和各種物資,因為距離太遠哪怕開花彈也打不到那裡,畢竟這座城市太大,四十八裡周長的方城,每一個面就是十二裡,二十斤開花彈還打不到四裡外。
他們抱定的決心就是死守,尤其是那些色目士兵,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蒙古兵至少可以退回塞外遊牧,但色目士兵在河北早就扎根。這片土地上色目人的數量甚至比蒙古人還多,整個河北尤其是真定至大都這一帶色目人到處都是,而無論漢軍還是吳越軍對蒙古人或許可以放過,但對色目人都是斬盡殺絕的,這也是宋軍系統所有軍隊一個最基本原則。那麽色目人還能怎麽辦?
拚盡全力打贏就保住了河北,打不贏反正就是一死。
“他們哪來的糧食?”
楊豐疑惑地問。
這個問題很費解,畢竟河北之前就缺糧,原本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批救命糧是張士誠送的,但這一次還沒等送出就被叫停了。
“人肉。”
張定邊說道。
其實很簡單,守軍一半的軍糧就是人肉,城內沒來得及逃跑的老百姓都被他們吃了,不過這些人的數量並不多,這座城只是規模大,但人口並不多,無論兩宋之交還是金蒙戰爭,包括之前紅巾軍北伐,這裡都是主戰場,人口早已經不是唐朝時候一個魏州就能對抗朝廷的一百多萬人口這個恐怖數字,實際上而哪怕戰前整個大名路包括周圍九個州縣加起來也才十幾萬口。
元軍的軍糧其實絕大多數都是跟著他們進入大名的色目老弱婦孺。
反正這是最後決戰了。
這一戰要輸了,那麽河北也就基本沒戲了,河北的色目人肯定要被斬盡殺絕,既然這樣他們還不如自己殺了呢!難不成他們對這個還有什麽負罪感?不得不說他們對敵人狠,對自己人同樣狠。
“既然這樣,等打開大名後,裡面的守軍就一個別留了。”
楊豐說道。
“弟子尊旨,仙師請放心,弟子只是軍需不足而已,這一帶除了吃人幾乎找不到可以供軍的糧食,彈藥全都是從鄂州輾轉千裡運來,漢王那裡也才剛剛把大路修到洛陽。為了保障後方的生產也不能調太多民夫北上,沿途還得抵禦蒙古騎兵的襲擾,能保證的最多只有兩萬人前線進攻,而且還不是持續的進攻,必須打打停停積攢彈藥。漢王已經開始在洛陽一帶屯田,到秋收以後就不需要從鄂州運糧了,另外在洛陽也同樣開始製造彈藥和槍炮,這些完成之後可保證超過五萬人的進攻,那時候無論敵軍如何頑抗都沒用了。”
張定邊說道。
他們問題的關鍵其實就是到了攻擊末端。
從襄陽起他們攻擊前進了近一千五百裡,而他們的後勤線長達兩千多裡,沿途雖然在傳統觀念裡都是中原腹地,但實際上就是接近無人區,無論湖北,河南,河北全都是被戰亂破壞殆盡的,數十萬平方公裡土地上人口最多一百來萬,而且都躲在山裡不敢出來,這樣的地方不可能提供軍需,所有東西全都得從鄂州開始運輸過來,甚至還得救濟那些吃不上飯的饑民,就像他說的,不吃人的話連糧食都供應不上。
這種情況下怎麽進攻。
想打下大名很簡單,把後續的二十萬大軍調來,哪怕就是冷兵器也能一戰推平,但事實上二十萬大軍走不到大名就得餓肚子了。
隋煬帝征高麗的陸路運輸距離都比他們近呢!後來徐達北伐的確一舉成功,但徐達的大軍是從東昌啟程沿運河北上的,朱元璋集整個江南之力在後面為他提供保障,陳友諒哪有這麽奢侈的條件?控制運河的張士誠巴不得他全軍覆沒呢!張定邊目前的困境很大程度上就是圍攻東昌的呂珍不時派人扮蒙古兵偷襲造成的,當然,這種事情不能跟仙師說,畢竟他也沒少派人扮蒙古兵偷襲呂珍,這種事情互相默契就行,張士誠肯定也沒因此告他的狀。
同樣楊豐也不會問。
現在這兩家就是各顯其能,互相使絆子也是手段之一,反正雙方都是以拖住對方為主要目的,只要張士誠的兵工廠產能達到,吳越北伐軍就能最先攻破元軍防線,漢北伐軍後方軍需供應充足了,張定邊就能最先打開防線,最終誰奪取臨清誰就算是成功,而現在就是拚綜合實力了。
這樣很好,這場磨練會帶來一場全面的提升,他們都會學會如何有效管理一個國家的。
張士誠會知道工業的重要。
陳友諒會知道戰爭不僅僅是有精兵猛將就可以。
而朱元璋也會知道海上擴張有時候比陸上擴張更重要,此時的朱八八甚至親自督造戰艦,而且他的第一支艦隊也已經啟程,目標是登州以便為北伐軍建立中繼站。
“仙師,弟子有件事想問仙師。”
張定邊小心翼翼地說。
“說吧!”
楊豐說道。
“若漢王失敗,我們這些人又不願意為別人賣命,不知仙師能否指點迷津?”
張定邊說道。
他其實是害怕陳友諒失敗,而且割據一方也沒成功,那時候張士誠和朱元璋跟他們秋後算帳怎麽辦?這段時間他襲擊呂珍的次數也不少,之前甚至和常遇春打了一仗,只不過對外都沒公開,就是因為常遇春被他打敗了,所以朱元璋才確定無法打開陸上通道所以放棄北進。
這也算是都有仇了。
就算沒仇難不成還真得歸隱山林,從此做個農夫?
“此事不難,你們不願意在別人治下為民,那麽就去別的地方好了,以你們的本事在哪裡還不能打出富貴榮華來?華夏之地肯定不能有割據一方的,漢王當皇帝不能容忍其他諸侯繼續獨霸一方,同樣其他諸侯當皇帝也不能容忍漢王獨霸一方,但你們可以到華夏之外另建藩國,只要向皇帝稱臣就可以,這個星球上又不只有華夏之地。”
楊豐說道。
他歡迎這樣的人。
陳友諒如果失敗,那麽必須給他尋找一個安置地,他也不可能給朱元璋或者張士誠當大臣,估計他也不願意做個領俸祿的光杆藩王,而他手下那些親信估計也不願意給朱元璋或者張士誠打工。
那麽就出去殖民好了。
得天命者負責給他們提供船隻提供後勤,算是禮送他們出境,然後他們到海外自己謀發展,繼續保持對得天命者的藩屬關系,雙方保持貿易上往來和人員流動,互相都不準禁止治下百姓到對方那裡,本土百姓不喜歡皇帝了可以去這些藩王那裡,這些藩王那裡的百姓想到本土也隨便,理論上他們仍舊是一個帝國,類似英國本土和英聯邦。
這樣就可以了。
比如把陳友諒這些人直接扔到澳大利亞去, 把張士誠或者朱元璋扔到美洲大陸上去,哪怕他們願意向西也可以把他們推到中東去,在楊豐的計劃中華夏帝國的疆域應該以中國為核心北起北冰洋,南到南洋諸島,向西則到裡海一線,然後向東控制夏威夷就行。
而向外的應該給藩國。
這些失敗者擁有極強的武力,哪怕不全跟著他們,只要有幾萬甚至幾千老兵願意跟著他們,在後方有保障的情況下,那也是滅國的力量,比如張定邊這支軍團,如果有充足的後勤估計他能征服整個歐洲,這時候無論中東西亞和歐洲都沒有什麽人能阻擋有充足後勤的他們。而本土的皇帝也可以獲利,首先這仍然是向他稱臣的藩屬,二來這些人會通過征服掠奪獲得財富然後同本土貿易,畢竟他們就算自己建立工業體系也需要時間,而楊豐可以鼓動他們玩教化萬國,最終形成華夏民族君臨天下。
而他們打下地盤後,本土肯定會有老百姓開始向那裡移民的,畢竟只要有錢可賺,而且語言相同信仰相同文化相同,那麽移民過去還有什麽心理負擔?
就這樣真正開始殖民的時代。
然後這些藩國控制海外所有的資源產地,比如控制中東的油田,澳大利亞的礦產,北美的資源,這些又會成為本土工業發展的保障,而他們又能反過來成為本土工業品對外傾銷的中間商,因為他們是以征服者身份君臨那些土著,所以他們又必須依賴本土帝國的支撐,這樣無論利益上還是感情上,他們都不可能真正脫離帝國這個體系,這樣一個以本土為核心的殖民地體系就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