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裝病很簡單。
畢竟是個老頭子,若是其他人在這個年紀,早就老邁不堪,在秦末漢初這個營養不良人活七十古來稀的時代,接近七十歲的人還能出謀劃策指點江山,范增的身體素質可以完爆後世百分九十的老年人。
所以老頭子只要往床上一躺,說自己病了。
哪怕醫官檢查不出毛病,也沒人有非議。
但是項羽不一樣。
二十五歲正是精壯之年,又是名震江東大地的勇猛之士,裝病是肯定不行的,只能裝傷——裝傷又容易被發現。
所以只能真傷。
可是秦軍此刻圍巨鹿,就算忌憚援趙大軍,也不會放著卿子冠軍宋義不刺殺,反而刺殺次將項羽,更何況以項羽之霸氣英名揚耀,秦軍根本就不會去奢望刺殺能成功。
不說無人能敵的項羽,也不說身邊那個美得傾國傾城卻又有英武身手的虞姬。
真當江東子弟營吃白飯的麽?
那麽,由誰來擔任這個刺殺項羽的人選便成了當務之急。
項羽沉默了一陣,輕輕敲著腰間劍鞘,說出了幾個人名:“此事當為心腹置,項莊、項聲,叔父項伯、又或者侄兒項他皆在軍中,可勝任。”
項莊、項聲皆是項羽的兄弟,項他則是其侄兒,至於項伯,就是鴻門宴保護了劉邦的那貨。
可以說他才是西楚罪人。
這些項家人,皆是項羽心腹大將。
西楚老妖怪范增卻搖頭,“不妥。”
英氣勃發卻又美豔不可方物的虞姬櫻唇紅潤如花,輕輕拉了拉項羽,“將軍,刺客必死,才能死無對證確保萬無一失。”
項羽沉默了。
然後眾人齊刷刷的看向了李扶搖。
臥槽……
李扶搖頓時懵逼,可作為項羽的親衛兵,自己要是表現不出視死如歸的氣勢來,貌似也有點說不過去,隻好慨當以慷,“願為將軍死而後己!”
項羽眼中略有不忍,躊躇間有些動搖。
卻不料老妖怪范增根本不給項羽、李扶搖周轉的空間和機會,哈哈一笑,“他日若將軍成就千秋大業,李壯士必當青史留名!”
尼瑪,被老妖怪將軍了。
偏生自己沒有退路,李扶搖心裡那個憂傷啊……范增這貨真不是個好東西。
算計別人從來不遺余力。
想來也是,否則這老妖怪怎麽會想出鴻門宴這種讓人惡心卻又不得不接受的陰謀詭計來,畢竟是未來的西楚國父啊。
隻好繼續假裝豪邁的笑。
還好,老子並不是這個歷史中的人,也不是普通穿越者,死了一次大不了再來到這個節點上繼續工作——只是死亡的痛苦確實有些難受。
項羽心裡歎了口氣,愧疚的看著李扶搖,“扶搖勿憂,你若身死,汝父我父之,汝子我子之,汝妻吾養之……”
你妹!
李扶搖只差沒跳起來罵人了,狗日的項羽,竟然還調戲我老婆……
呃,等等,反正不是自己的老婆。
況且這個年代的汝妻吾養之,還不是後世解讀的那種接盤俠的說辭,更不是調戲之意。
不過貌似還可以掙扎一下。
李扶搖沉默了一陣,沒有看項羽,而是看老妖怪范增,輕輕彈了彈腰間長劍,意氣風華的道:“范將軍,我有一疑問。”
范增略有詫異,總覺得項羽身邊這個親衛兵有點不同尋常。
怎麽說呢……
作為一個老人,
在世幾十年,眼光犀利見微知著,眼前這個李扶搖說話做事儼有大將風華,世故穩重卻又不失機敏。 更讓范增在意的是,尋常軍士看虞姬,多多少少會有一絲愛慕之意。
這才是年輕男子的正常反應。
而此人先前看虞姬的眼神,沒有愛慕。
只有單純的,乾淨的欣賞。
這就有點不合常理,要知道就算是自己這種老人,看見虞姬後也驚為天人,心裡都生過齷蹉想法,若是自己再年輕個五十歲什麽的……
然而這李扶搖沒有。
現在一席話確定了他的死亡,他不懼,可以理解。
為何還如此意氣風華?
項羽和虞姬也茫然,不知道李扶搖意欲何為。
李扶搖彈劍如歌吟,“男兒志四方,我跟隨將軍多年,心中亦有輔佐將軍建立雄功偉業之心,然為將軍故,願赴死局,然螻蟻尚且貪生,我但想問一句,事發後我若能逃離軍營潛伏於安陽城中,如前幾日一般,無人能發現我之蹤跡,可否?”
項羽笑了,笑容很複雜。
一者是笑李扶搖的不自量力,一者是欣賞李扶搖的坦率。
范增也笑了,笑容很複雜。
一者是李扶搖的微末之心,一者是欣慰李扶搖的不甘奮爭。
此為好男兒!
虞姬也笑了,笑容很單純。
純粹的欣賞,純粹的讚譽。
范增點頭,“你若能做到,自是最好,但不要忘了,此事乃密謀,事發後就算項將軍受傷,你又能突破諸多高手的圍剿?”
李扶搖哈哈大笑,按劍而歌:“三尺龍泉饑血兮!”
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當然,都是演戲,人生如戲啊,誰叫自己這個工作的主旋律就是演員呢——我為自己帶鹽啊。
虞姬滿是矛盾的看著李扶搖。
欣賞,又帶著愧疚。
只要他來刺殺將軍,為了大業,自己就決不允許他活著離開軍營。
項羽看著李扶搖,良久才道:“你還有何心願?”
在他看來,李扶搖的實力不過如此,只要他按照計劃前來刺殺自己,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虞姬就能讓他有來無回。
李扶搖忽然轉頭,“人生之憾,未能聽得美人歌一曲。”
看虞姬的眼神,依然乾淨純粹,只是欣賞,仿佛在欣賞一枚水中琉璃了千年的淨月。
范增笑咪咪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虞姬沒有羞惱,這個李扶搖的眼神,雖然直視自己,卻很是坦蕩,讓人生不出絲毫其他想法,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喜歡。
項羽更沒有恚怒,他看得出來,李扶搖的眼神裡毫無齷蹉之心。
良久,輕聲道:“虞姬,且歌一曲,壯我袍澤行罷。”
虞姬起身溫婉行禮,風華萬千日月無光,營帳裡仿佛刹那間春天至而百花開,“且稍候,妾身換得羅裙歌一曲。”
范增這老妖怪越發笑得開心,“老夫也能一飽眼福了。”